虞昶軒手指間夾著那一根煙站在那裡,眉頭鎖得死緊,烏眸深邃,那稜角分明的面孔上透出冷峻的顏色來,一臉的若有所思,那煙就自己燃著,慢慢地燒出很長的一段菸灰來,在他的手指邊悄無聲息地落下去。
顧以綱就是一個攻心為上的狠角,見虞昶軒這個樣子,又和藹地拍了拍虞昶軒的胸口,一派輕鬆地笑著道:“表面上若是chūn風得意,暗地裡肯定是風起雲湧,世上的事兒本就沒有兩全的,你想要這個,就要不得那個,顧叔我今兒個就倚老賣老,再多說一句話給總司令聽,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比這江山更牢靠?!又有什麼qíng,會比你和鈞座之間的父子之qíng更重要呢?!”
沒幾個月就到了冬季,又下了幾場雪,天氣更是一天比一天冷,平君才在庭院裡站了一會兒,就覺得一陣寒浸浸的涼,忙站起身來,走到屋裡去,一個人蓋了件絨毯,躺下去慢慢地睡著,正睡得迷迷糊糊間,就似乎聽到一點腳步聲,她睜開眼睛,就見虞昶軒並沒有開屋子裡的燈,正背對著她在那裡輕手輕腳地脫戎裝外套,隱隱還有些酒氣傳過來,她睡的時間長了,腦袋有些發沉,聲音略略有些發沙,道:“你喝酒了?”
虞昶軒回過頭來,見她醒了,笑道:“到底還是把你給吵醒了,早知道我就到侍衛室里去躺一晚上算了。”平君就從chuáng上坐起來,虞昶軒道:“你別起來了,我也不用什麼。”他走過來重新把被子給她蓋上,平君一摸他的手掌,竟是冰涼,忙道:“手這樣涼,我給你暖一暖。”
她把他的手往被子裡扯,虞昶軒就抽回了手,笑道:“胡鬧,你才用被子捂出點熱氣來,叫我這涼手一激,身體還受得了?”平君輕輕一笑,“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的總司令可不同於當初的五少了,竟也知道心疼人。”
虞昶軒笑著說:“你這話說得沒道理,無論我是當初的五少還是如今的總司令,到底什麼時候少心疼你了,看你這樣,恐怕就算是我把一顆心都捧出來了你也不稀罕,你自己說,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
平君被他這樣鬧騰著,睡也睡不成了,便笑道:“你這滿身酒氣的回來,要跟我發酒瘋了是不是?大半夜的喝成這樣,難道你還有功了?你等著我明天再跟你算帳。”虞昶軒就笑一笑,低著頭在她的側臉上親親,平君抬頭看他道:“這是gān什麼?”
虞昶軒哈哈大笑道:“這是蹬鼻子上臉。”
他這一句話還真是十分符合qíng境,仔細想來讓人忍不住地發笑,平君笑得躺都躺不住,便把被子拉上來蒙住了臉,卻還是笑得厲害,就覺得面頰上一軟,竟是他也揭開被子躺了進來,親著她的面頰,她一面忍著笑,一面推他,“鬍子,扎得慌。”他這幾天忙得狠,幾乎就沒怎麼回來,這鬍子也就更沒時間收拾了,平君就往外推著他的下巴,道:“先去把鬍子颳了。”
虞昶軒輕聲道:“太麻煩了,你就忍一忍罷。”平君被他纏的掙脫不得,又透不過氣來,連嗔帶怒地道:“憑什麼我要忍。”他就笑了一聲,“因為我忍不了。”他親吻著她的嘴唇,手掌里用力攥住的是她的手,整個人都壓下來,緊貼著她,心口猶如烙鐵一般的發燙,她的雙頰都是滾熱的,他貪婪地吻著她,她腦袋一陣暈眩,仿佛是一腳踏到了無底的深淵裡去,身體一直一直地往下墜,終究還是沒有依靠,她忽的害怕起來,那樣莫名其妙的恐懼侵襲而來,心跳得又快又極,惶然地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嗚咽著念了一句,“昶軒……”
他的動作頓了頓。
她那一聲仿佛是孩子的低泣,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撲簌簌地滑落下來,浸透了柔軟的枕面,烏黑的頭髮軟軟地垂在他的手邊,她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臂,滾熱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哽咽著道:“媽媽不在了,你要在,要一直在,我一個人害怕。”
他低著頭,眼瞳里蘊著烏黑的光,房間裡盛滿了夜色,將一切都沉浸在模糊不清的yīn影里,唯有她□的肩頭卻宛如潔白的象牙般,散發著溫暖的氣息,他慢慢地去吻她的肩頭,仿佛是烙下了一個濃烈熾熱的印記。
他是湍急的河流,她是無根的浮萍,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只能隨著他去,卻不知被衝到何處才是盡頭。他是熊熊的火焰,她是撲火的飛蛾,他將她整個的燒成灰燼,她終究還是一敗塗地。
皚皚浮光,薄霜一般的月色照下來,涼浸浸的,卻還是一面刺目的璀璨,恍若是積了幾世的光亮一般,窗格子上映著梨樹的枝影,蜿蜿蜒蜒,隨風輕搖,滿院浮香,一夜的天上人間。
驚鴻失伴,流水落花
這一年冬季,金陵中央政府激烈的派系鬥爭終於到達了頂端,牟陶兩家bī軍委主席虞仲權下野遭到了徹底的失敗,金陵政府內部正式分裂。
一月初,牟得川、陶皖率領金陵政府一gān重要領導人物宣布離開金陵政府,二月初竟就在余州成立新中央政府,另建中央黨部,收編餘州以西的所有軍隊,宣告江學廷為余州中央政府的行政院長兼國府主席,陶皖為財政部長兼政治委員會秘書長,奚水以南竟自此分裂為兩大派系,從此分道揚鑣,自然是舉國震動。
三月末,項坪口中軍行轅內,馮天均剛從侍從室出來,就見顧瑞同領著幾個衛戍站在里院的月dòng門外面,因虞昶軒這陣子正在忙著擴建空軍的事qíng,顧瑞同是虞昶軒身邊最得力的人,向來都是跟著虞昶軒早出晚歸的,這會兒才傍晚,卻見顧瑞同站在這裡,馮天均便走上去笑道:“總司令回來了?”
顧瑞同點點頭,指指里院道:“剛進去。”半晌又道:“明天你就要護送葉小姐回金陵了,這一趟走水路還是陸路?”
馮天均笑道:“葉小姐現在是有身孕的人了,總司令擔心坐火車的話恐怕不太好,讓我護送葉小姐走水路,風平làng靜的,一天一夜也就到了,到了金陵,虞太太那邊就安排人來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