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智一直都不清醒,望著他傻傻地笑,窗外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肩仿佛是薄薄的一片,身影映在一側的地毯上,如同沉在井水裡的珠玉。
他俯下身將她抱在懷裡,輕聲道:“這裡冷.你到chuáng上去躺著。”
她使勁地擺頭,他見她只穿著一件緞面睡衣,又赤著雙腳,摸著她的肩頭也是冰涼的,就執意要把她抱到chuáng上去,她忽然害怕起來,掙扎著亂踢亂打,手中的梨花落在了地毯上,緞面睡衣如水般軟較地划過他的手心,她哭道:“你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你!”
他終究還是放開她,卻把頭一低,用手扶住了額頭,嘴角無聲地抽搐了一下,她見他這樣,就伸手上去撥他的手,輕聲問道:“你怎麼了?”他就勢把手順著額頭往下一抹,深深地吸了口氣,抬起頭來凝視著她,輕輕地笑一笑,“我投事。”
她呆望著他的面龐,傻傻地笑,“你不要哭。”
有溫熱的東西從他的臉上流下來,仿佛是一隻小小的蟲兒在肌膚上蠕動著,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聲音哽在喉嚨里,痛楚哀傷,“平君,我怎麼會把你害成這個樣子?”
她不去看他,自去找地毯上的梨花,到底還是玩夠了,又扔到一旁,落地窗的一側擺放著一個huáng花梨柜子,柜子上放著琺瑯自鳴鐘,罩著透明的玻璃罩子,她把玻璃罩子拿開,伸手去撥弄鐘上的指針,一面玩一面嘻嘻地笑,她臉色不是很好,月光中仿佛是一塊溫潤的淺青色的玉。他凝視著她,終於慢慢地閉上眼睛,面孔上一片淒楚絕望的顏色。
門外傳來周正海的聲音,“江院長,前線軍報!”
他睜開眼睛,卻是淡淡一笑,“都到了這一步,還看什麼軍報,讓虞昶軒直接攻進城來就是了。”
“江院長……”
“滾!”
門外就再沒有了聲音。
她被他那一聲嚇了一跳,回過頭來望著勃然大怒的他,連著朝後退了兒步,他低著眼睛不去看她,從風衣里拿出煙盒來,他的手不自禁地發抖,好容易從煙盒裡抽了一根煙咬在嘴裡,卻摸遍全身世找不到火柴,正在煩躁間,眼前卻忽的一亮,是她劃亮了一根火柴,送到他的面前來。
他咬著煙,呆呆地看著她。
平君笑嘻嘻的,將燃著的洋火湊到他的煙上,口中喃喃不絕,“紿你,給你。”
他默默地就著她手中的火把煙點著了,再chuī滅了燃著的火柴,她把黑黑的洋火梗子放在手心裡,看了半天,又扔掉了,赤著腳在地毯上走來走去,地毯上的顏色是葡萄紫,絨絨地貼伏在她雪白的腳上,她望到哪裡,就傻傻地衝著哪裡笑。
江學廷將手中的那一根煙拈滅,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劈頭蓋臉地來吻她,她就怕他這樣,嚇得站不住,卻被他就勢抱住,她搖著頭躲著他的嘴唇,遠處傳來隱隱的pào聲,轟轟隆隆的,接連不斷,如索命的鬼魂。
他忽然狠下心來用力,兩個人幾乎是跌倒在chuáng上,他焦躁地踢掉了腳上的鞋,發狂一般地與她糾纏在一起,甚至不惜蠻橫地弄傷她,只要那是他留下的屬於他的一個烙印,證明過她曾屬於過他,哪怕是傷痕,她緊緊地攥著枕頭上的流蘇,忽然發出難受的哭聲,悶悶的,細弱猶如被捂住了頭的孩子,他沒法去管她,那份被溫潤包容的滿足對於他來說簡直是銷魂噬骨,他已經顧不得什麼了。
這是最後一次,他知道。
她醒來的時候他還在筋疲力盡地睡著。
平君從地上摸索到自己那一件輕簿的睡衣,她給自己穿上,然後恍恍惚惚地站在房間的中央,紫絨地毯上散亂著那幾枝梨花,被月光照著,像是葡萄上凝著一點寒霜,月光很冷,照亮了整個落地窗。
她恍恍惚惚地走到紫檀木衣櫃前,衣柜上的鏡子映出了她的樣子,單薄的紙片一般,仿佛是一個蒼白色的靈魂,她是無家可歸的靈魂。
chuáng上的那個人發出疲累的呼吸聲。平君慢慢地彎下腰去,趴在地毯上,把耳朵貼在地毯的絨毛上,她聽到了遠方的pào聲,pào聲很大,恨不得將這個城裡的世界都炸碎了一般的巨大,她用力地伸手往衣櫃下面摸,幾乎把半個身體都探了進去,後來她摸到了那一樣東西。
劇烈的疼痛把江學廷從昏沉的睡夢中喚醒。
他睜開眼睛,望見葉平君就在自己的眼前,她的面容蒼白如雪一般,手裡攥著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劍,那一柄匕首般大小短劍極為jīng致,劍柄上還刻著幾片絕妙的梅花,她手握著劍柄,將劍鋅刺入他的腹部。
他的嘴角抽搐著,低不可聞地叫了一聲,“平君……”
她目光恍惚,竟應了一聲,“嗯。”
他臉色慘白,目光死死地停留在她的面孔上,眼淚從他的眼眸里滾下來,滾熱的如火炭一般,鮮紅的血從他的嘴裡湧出來,他痴痴地看著她,“我怎麼就再也找不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