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去蠟展開紙捲兒,只一指長,字小的蚊蚋一般。是《詩》里的《將仲子》。末尾雖未具名,這字體她卻是熟悉的,朱高煦左手寫出來的字,這世上怕是只有他的幾個心腹識得。
嘆一口氣。
朱高煦,你還看不透、不死心麼?
無逾我里、無逾我牆、無逾我園……
你這是要我半夜去推皇上的門施美人計麼?
朱高煦,在你心裡我為了你賣命到那種自甘下賤到如斯地步麼?
一夜無眠。
因為這樂安蜜桃,朱棣大概是想念朱瞻基了,下旨召太子父子進京。
此時距三殿大火已又過去半年光景。北京的秋天是金色的,與南京是大大的不同,朱瞻墡不知是聽了哪個中官的話央著朱棣讓他出宮,說要去瞧瞧那遍山的紅葉。
朱棣也許是在宮裡亦待得煩悶想出去走走便命人安排了微服出遊,正巧那幾天是知夢不方便走動的日子便沒有跟隨,好不容易主子不在宮裡知夢總算得空能好好歇歇了。
身子一挨著chuáng便不想起來,像是北方chūn天開化的土地,外表看著好好的,踩一腳都是軟軟的泥濘不堪一擊。
睡著了一切的不適就都感覺不到了,或許是血氣不足或許是這幾個月來實在勞累又或許是終年難得有這樣可以恣意睡著的機會所以知夢這一覺睡得沉。
等她睜眼的時候眼前一片昏huáng,原來是蠟燭正燃著,下意識地便轉頭看窗戶,白色窗紙此時正反she著昏huáng的光。
她一覺睡到了天黑。朱棣應該已經回宮了,可竟無人叫她?匆忙起身下chuáng,隱約聽見殿中有朱棣和朱瞻墡談笑的聲音傳來,心放下一些,對鏡整理下儀容換套衣裙急忙到殿中來了。
祖孫倆正用晚膳邊說著今日看楓葉一路的趣事。
知夢跪地請罪,朱棣揮揮手讓她起來了:“不舒服就讓太醫院來人瞧瞧,別死撐著,再是鐵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小小的毛病。”
“是,奴婢記下了。”宮規非宮嬪不得召太醫,她哪裡有那個膽子。
祖孫倆吃過了又說了會兒話朱瞻墡回去自己宮裡了,朱棣大概是今兒心qíng好宣了一位妃子侍寢,也因此知夢得以早早回去歇著了。
知夢不大喜歡住在乾清宮,進進出出的總有許多雙眼睛盯著,似乎總要從你臉上看出些什麼東西來才罷休。
可她這個比宮女略高的身份在暖閣有御賜的房間住已是隆恩浩dàng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若她表示出不樂意不知道又要被多少人念多少人罵了。
於是,她只能待在殿裡,甚少出去。
正巧,這天有下面呈來的幾本古書,白天朱棣大概瞧了瞧念叨著朱瞻墡可能會喜歡,晚膳後便命知夢送過去。
昭仁殿只幾步路的光景,手捧著書去了見朱瞻墡正畫畫兒。心內便想著,原來他們兄弟二人竟都是丹青高手。
喚一聲殿下那專心致志揮毫潑墨珠服玉冠的少年抬了頭,星子樣的眼睛瞧過來:“蕭女官來了。”
“皇上命奴婢給您送幾本書來。”知夢近前將書放到案上順便就瞧了眼畫兒,雖她不甚懂丹青筆墨但也覺得似乎在功力方面與朱瞻基還有些距離。
“呵呵,信手塗抹的,蕭女官你別見笑。”朱瞻墡笑著說道。
剛才瞧那一眼大概畫的是山中之景,山路盤旋依稀有行人二三,興許記錄的是秋遊之景吧。
朱瞻墡收了筆不畫了去翻那幾本書邊與知夢說幾句話:“蕭女官,那日你沒去實在可惜,這北地的秋天真是美。”
這北地的秋天還有比她還熟的麼?
朱瞻墡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臉的興奮,書也不看了,放在一邊:“我發現了一個好地方,我帶你去瞧瞧。”
“殿下,奴婢出來的時辰不短了,皇上還等著奴婢回去復命。”知夢說道。
“沒事,待會兒我親自去跟皇祖父說,你隨我來便是。”朱瞻墡說道。
出了昭仁殿是一路向西,那邊能有什麼好地方?
大約走了一刻鐘左右終於到了,原來是一處角落,長著些參天大樹,中間穿cha著幾座燃著燭火的石座,因為這幾盞燈火,此處多了些不甚明朗的光線,能瞧見樹葉婉轉落下的姿態。
地上早已鋪滿了金huáng的樹葉,踩上去嚓、嚓的響。
“怎樣?”少年有些得意。
“好是好,可這是仁壽宮的範圍,怕是不能常來。”知夢說道。
朱瞻墡就笑,知夢想想也是,先朝的妃子們也零落個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也都留在南京了仁壽宮此時還無主兒呢。
“這地方最好就是一個人待著,看看樹葉想想事qíng最好不過了。以後,這兒就我們兩個知道好嗎,蕭女官?”朱瞻墡問道。
“奴婢不會與旁人說的。”知夢說道。
他說得對,這地方果然適合一個人待著,兩個人稍顯擁擠,似乎空氣的流動都有些紊亂。
朱瞻墡親自送她回了乾清宮,朱棣也沒多問什麼,只淡淡瞥了眼知夢。知夢心裡一顫,又想起了蠟封紙卷的事,朱棣應該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