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著樂著外頭小侍女進來說蕭公子來了,鄒昉便忙忙走了。
鄒家的生活圈子果然離我太遠。
我拿冰袋敷了一個下午的眼睛,讓侍女拿來菱花小銅鏡一看,還是烏眼青,我琢磨晚上飯就不去一起湊活了,等改天好了再說,免得惹我那駱駝爹生氣。
可惜,沒躲過。富二娘來了,厚厚的脂粉上堆出一副關懷之意,我卻看到了她那皺紋橫生的麵皮上的幸災樂禍的神qíng。
別問我怎麼看出來的,我要是她,我也幸災樂禍。
我就知道躲不過,當然,還是一口咬死說是被狗追的。
晚上,駱駝爹發了脾氣,瞪著我烏眼青的眼睛大半天之後罰我明早不許吃飯。
我尋思,還成,沒讓我跪一晚上,知足。
於是我樂顛顛打算回去睡到明天中午,也許是我臉上的表qíng不夠難過,駱駝爹又叫住我說明天一天不許吃飯。
我尋思,也成,沒讓我跪一晚上,知足。
我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一覺睡到後天早上的本事。
早上我就餓醒了,可屋子裡丫環們已經很聽話地撤去了一切點心蔬果,雖然金銀玉石值錢,可我自忖沒那個牙口,要喝茶,丫環們勸了說大早上就空服喝茶傷脾胃。
中午,餓得我有點反酸水。
小駱駝也沒給我送點吃的,於是,決定收回昨天對他的那點憐憫。
原來,是為了給他娘在駱駝爹面前破壞我的形象。
切,我才不怕——本來我就沒形象。
晚上,我仍舊攆丫環們出去,我餓得直撓桌子,也顧不上茶水冷熱了,倒了一杯咕嚕嚕下肚。
“娘誒,多虧您去的早,要不到這兒了一天不給吃飯您可真受不住。”我又倒一杯茶,咕嚕嚕又下肚,“您說您平時總給我吃那麼飽gān嘛,弄得我這連一天都受不了,將來我要是活活餓死就都是您害的。”
“呸呸,對不住啊娘,我就是餓的,您也知道我一餓就不是人。”
第三杯,咕嚕嚕下肚。
喝完了,沒人搭理我,上chuáng睡覺。
這一晚可真是辛苦。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爬起來,臉沒洗牙沒刷只把頭髮綁了綁,不是因為勤快,我是怕一會吃飯頭髮落都粥碗裡去,推開門,霧蒙蒙的,幾個青灰袍子的正輕輕地掃著地,掃帚發出“沙沙”的聲響。
我到了中堂,丫環們正無聲無息的擦拭著家具,看到我她們都小小愣了下便不管我是坐是立了,我在擦拭過的高足椅上坐下,因為餓得沒力氣所以脊梁骨也就直溜不起來,當然,大多數時候我也不喜歡坐得像個正人君子似的,太累,歪著多好,借力。
中堂的門大開著,外頭沒有花兒,只有一重重的大房子。還有幾口大銅缸,據說是儲水防止走水的,缸蓋兒上有神氣的shòu首,shòu首再神氣我也沒興趣,不過是一堆銅——一堆不能鑄造成銅錢的銅就是沒用的東西。
我嘆氣,好大的一個府邸,如果我娘活著一定要驚訝個十天半月,就連石姬偶爾送我一條熏羊腿帶回去她也要念念叨叨直到吃完了,那骨頭必然被她在釜甑里細細地熬成一鍋湯,多放些鹽巴,再喝個幾天。
這院子可比羊腿大多了。
五姓之家來的男人
“姑娘家的,坐沒坐相,坐好了。”忽如其來的一聲讓我回了神。
駱駝爹慢慢踱著四方步進來,可惜,背了口鍋怎麼也顯不出威嚴,倒像那參軍戲裡頭的滑稽人物。
我沒搭理他,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怎麼直?
仍舊歪著,順手抓住了從我身邊過的丫環的紅蘇手:“姐姐,有沒有什麼點心給我先墊墊?餓死了。”
丫環臉一紅忙看向我駱駝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我駱駝爹一拍桌子:“姑娘家怎麼如此孟làng!”
“有娘生沒爹養自然就這樣了,以後再說吧,一時半會兒是改不過來,先吃飯吧,我餓。”我娘要是活著鐵定不愛聽我這麼吊兒郎當的口氣,她會說女孩兒家就得有個溫柔的樣子才好。
可今天,我餓!我很餓很餓的時候是連鬼神都得給我讓路的。
老駱駝又狠拍了一下桌子,我用餘光都瞥見他那一臉震怒。
“你現在是鄒府的大小姐,這個樣子傳出去會被全天下的人笑話,你不怕丟人鄒府卻還要面子,你最好給我收斂點兒,否則……”
老駱駝的眼神挺難看的,一張老臉黑得濃墨一般,愈發顯得牙白。
我沖他一齜牙。
“你還笑?你給我正正經經的,坐好了。”老駱駝伸手指著我,我一看,喲嘿,好大一個綠色戒子,不知道是翡翠還是什麼,十個手指頭只戴了這麼一個,想必是價值連城,不曉得能賣多少籮筐的銅錢。
“不正經我有什麼辦法呢,俗話兒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嘛,是瓜是豆我生下來就註定了。”我餓,真餓,能吃人了,我瞧瞧自己手指頭上,光溜溜,啥也沒有,“爹,您手上那個戒子借我戴戴行麼?怪好看的。”
眼看著我駱駝爹的拳頭攥起來了,好在他手邊沒有什麼鎮紙之類,否則我覺得他會扔過來直接砸死我這個不孝女。
老頭兒鬍子顫了半天,渾濁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妮子,你現在是大家裡的小姐,說話做事都要有個分寸。”
喲,換招了?
分寸,一分多少一寸幾許我當然知道,可惜,我不知道拿這個尺子來衡量人是怎麼個衡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