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日頭我又不瞎當然知道晌午了。按馮小寶兄弟的意思他回家將就將就得,可我自覺佛還沒送到西怎麼也不能讓他跑了,於是又生拉硬拽拖他到食肆里吃了一斤牛ròu餡尖饅頭半斤蔥油胡餅外帶兩大碗酪茶。看他的吃相倒真是餓極了,連尖饅頭裡的油順著嘴角流下來都顧不得擦,跟我小時候吃飯一個樣兒。
他吃著我看著,他吃完了,我把揣著的錢袋子給他,又說了兩句當年實在對不住的話,馮小寶卻堅決不要,說他不想反過來又欠了我的,這小子愣是覺得我混得不容易,多淳樸的孩子。
“我最近手氣好小贏了幾把,你要是不拿著回頭我又輸了等到能翻本還你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拿著吧,我最近正想著戒賭呢。”
馮小寶一副勉qiáng的樣子,找了僻靜處他打開錢袋拿了十枚銅錢去,剩下的如數又還給我,讓我有了錢去做點正經營生,賭總不是好的。
我拿著剩下的錢,心裡不咋疼,大不了回頭厚著臉皮管駱駝爹要錢來花,守著金山銀山卻不挖我不是傻嗎?
“沒看出來光光你故舊還不少。”如鬼魅般冒出來的聲音愣是嚇得我在大日頭底下打了個冷戰。
“關你鳥事?”我討厭面上厚道背後輕浮的人,這盧琉桑能算上一個,懶得看他那對刷了黑釉的唐三彩的眼珠兒。
“怎麼不關?萬一我們成了親……戚可不就關了?我怎麼能忍心看著光光你這樣上當受騙呢。”盧琉桑的聲音悠哉游哉的。
“就算成了親……戚,我花的是我裴家的錢,你一個外人,多管閒事不怕命不長?”懶得理會他我邁步前行,剛才看馮小寶那麼餓我沒好意思吃,這會兒找個地方填填肚子是真。
“裴光光?嗤,好名字!”我聽見了另外一個男聲。
果然和盧琉桑是一路貨色。
盧琉桑的話讓我飯也沒吃順氣,一塊兒胡餅噎在嗓子眼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眼前這常年不擦的桌子在太陽底下泛著油汪汪的光兒,一角還粘著兩隻蹬著腿的蒼蠅,我灌兩口帶著漚爛了抹布味兒的茶總算不噎著了,等我把餅吃完那兩隻蒼蠅還在偶爾蹬一下腿,估摸著也快咽氣了。
吃完了也看完了我又走到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馬懷素在哪裡呢?我又想,即便見著了,於他而言我們也不過是一面之緣,他尚且記得我與否都是難說,那又與沒見有何差別呢?轉念我又一想,馬懷素書讀得那麼好,記xing一定也很好,應該會記得住的吧?畢竟也不是誰都會趴他家房頂的?
安慰完了自己再看看迎面而來的幾張陌生臉孔,唉,又何用?
這是何處?
我好像把自己走丟了。眼前這一片破敗的大房子,灰牆掉了皮,木窗也歪了幾扇,急於脫離那落了漆的窗框似的,窗框偏不放手,於是便形成了一種拉拉扯扯的樣子,這房子倒是很大,又比那不能遮風避雨的茅屋好了許多,不知為何又無人居住,連牆上的糙都長了一尺有餘,難道是荒廢之所?有難道是鬧鬼之地?
這樣想著我的腳不自覺就往後退了兩步,不想卻踩中了一塊軟軟的東西,低頭一看,一隻腳,抬頭一看腳的主人正彎著眼看我。
yīn魂不散。
“這房子可是鬧鬼的,裴光光你不怕?”
“關你鳥事。”
鬧了鬼的自然會便宜,就是不知道這地段如何。
往前走出了坊門,我發現我還真不知道這是哪兒,太陽已經大大的偏西了,一會兒天黑了我怕是更找不著路。
“呀,不覺天色已晚,咱們腳上若快些大概還趕得及飯時。”盧琉桑說道。
“有理,還真得快著些。”有時候府里有一個混吃混喝的也不是壞事,只要他認得路。自然,我也沒忘了回頭把那坊名兒認真記在心裡。
一路往回走盧琉桑那嘴就沒停過,什麼他剛從范陽來京,什麼他是為了拜謁朝中什麼什麼大人,什麼什麼在京中置辦一處房屋之類,若不是為了讓他帶路回家我才懶得聽他說“什麼什麼”,一個男人比我還碎叨真是讓我難以忍受。
他讓我先一步回府他忘了買東西,這理由——我記著西市都鳴鼓閉市了他還能買什麼?不過,關我鳥事,我自進去吃我的飯。
我是洛陽的下里巴小姐
駱駝爹、富二娘、鄒暖都已在中廳,倆老的沒甚大舉動,鄒暖不時微微偏了頭做著看門口燈籠的樣子,等誰,不言而喻。
駱駝爹那明顯醞釀了半天已憋得有些yīn沉的臉終於要擰出水來了,他正yù開口門外盧琉桑人未見聲先聞“讓鄒伯父久等了。”
鄒伯父?這是從哪裡說起的?
駱駝爹的臉像六月的天,雲消霧散陽光燦爛了。
我腦子裡忽然冒出個想法,沒準兒盧琉桑是他親生兒子抱去給別人養了,而我其實是他賣蒸餅時候撿來的,想到這兒我抬頭看看盧琉桑又看看我駱駝爹比較一下。
大不像。
都是男人品相差太多,讓我想起了橘生江南則為橘,橘生江北則為枳這句話,誰說的,忘了,似乎是先生教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