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興許我駱駝爹想著搭上一個盧家就夠了呢,要不,兩個女兒都送到五姓之家……他一輩子辛苦賺的錢就等於一分為三了,這把家財基本等於散盡的事兒擱誰身上心裡也得疼幾個來回,何況我駱駝爹這樣為了掙下家業把背累得更駝了的人呢。
這幾日無事,我悶坐房裡勾畫著買到手的那所大屋子,那邊臨著樂遊原,似乎開食肆茶肆最好,但細一想,樂遊原雖是長安人常去遊玩之地,但也只是逢了節日的時候,一年到頭才幾個節慶,指著人去吃飯怕是會冷清死,所以我決定還是改成一處邸店,外頭圍一圈圍牆,裡頭樹幾根木頭搭一圈簡易的馬廄便齊活了,帳也簡單,請一兩個人足矣。
盤算得差不多看看日子紅契也該辦好了我又出了門。
那中年男人仍舊歪在破屋那把破椅子上,臉色紅潤了些,旁邊滿是灰塵的桌子上用洗得發白的灰藍粗布包著一樣東西,他推給我,雖然我還沒買過房屋,但我見石姬買過,還親自陪她去了趟官府聽那辦差的細細給石姬講了一遍如何辨真偽。
我拿起契書來細看,中年男人打起些jīng神坐得直了些道:“假不了,姑娘。”
又一個看出我身份的,我就納悶,難道就因為是天子腳下的人是以眼睛都比別處人毒辣麼?
“凡事小心為上。”我繼續看,直到確定這是真的才小心收進袖中,頓時便覺得沉甸甸的,像是袖了一吊銅錢般。
屋買好了,該找人修葺了,我手裡此時空空如也,只懷裡揣的一隻小小的從我屋裡偷帶來的金獅鎮紙,無法,只得去質庫當掉換錢。
換好了錢又去那傳說中泥瓦匠人們聚集的地方,現在九月,大多數人家的房屋早都修好了,匠人們活計少,是以像我這樣的“疑似有錢”的便立刻變成了一隻ròu香四溢的尖饅頭被團團圍住,直到擠出好幾個團我才選定了幾個老實巴jiāo的人,又破費了一番唇舌談好了工錢我已經汗流浹背了。
正巧把著坊門頭兒有一家饆饠店,外頭檐下幾個匠人正捏著葫蘆一邊喝一邊啃著,那應該挺便宜。我也買了兩枚,還多要了一碗水就著啃,邊啃我就邊琢磨,我這是圖什麼呢?難道還真以為自己也有那個本領掙個金山銀山麼?不如乖乖聽駱駝爹的話嫁給那余行頭家的少爺算了,至少吃喝不愁,我曾經人生的夢想不就是每天都有ròu和秫米飯吃麼?嫁給余家夢想不就成真了麼?折騰個甚!人這輩子不就圖個肚中飽身上暖麼……
可轉頭又一想,若我嫁了余家那馬懷素可怎麼辦?雖然是我自作多qíng,但……我一想到馬懷素若落了第在長安落魄的飄dàng著就心疼,他那樣一個書生大概只能代人寫寫書信或者賣兩幅字畫,再或者他《易經》學的好的話還可以支一個小桌旁邊懸一幡“鐵口直斷”來掙銅板餬口了,我為自己想像的這個畫面感到心酸不已。
這世上的人生而不平等,就像我和鄒暖、鄒昉,一個爹兩個娘,天差地別。
算了算了,不想了,想了也不能讓我回頭就變成駱駝爹的掌上明珠,也不能讓馬懷素立刻多了一個豪門世族的爹,所以,原本該使勁折騰的還得繼續折騰,折騰才有希望不是?
吃飽了又得跑去買些磚瓦石頭木頭以便修繕,費的口舌就更不要提了,估摸只要一點火星我就能把嗓子點著。
jīng疲力盡。
我琢磨賃只驢騎回家,大概是我這一臉疲憊太明顯,賃主咬定我離了驢回不去家,是以活生生從幾天前的三文漲到了五文,小心摸出銅錢依依不捨遞給他看著銅錢變戲法似的消失在他袖中。
我騎著驢,很困,眼睛睜不開了,握著韁繩眯著眼睛,反正這會兒一路向西就是了。
驢子好像不動了,因為我沒聽見驢蹄踏地聲兒。眼睛睜了條fèng兒瞧瞧——
嗬!這對面的高頭青驄馬可真漂亮,它正衝著我的小驢子噴氣,嚇得這膽小的東西耷拉著腦袋四股顫顫,那青驄馬還示威似的尥起一隻前蹄使勁蹬了下地,小驢子不由自主就退了一步。
就讓我瞧瞧這仗馬欺驢的主兒。
長了個挨罵的體質
緋色衫子,袖子特引人注意,肥大得能袖下一頭豬,頭髮束於頭頂用一個小小的漆紗籠冠束著,最明晃晃的就是那張臉,化成灰我都認識。不就是姓崔的麼,生怕別人不知道非要弄一套魏晉衣冠出來彰顯?真是夠沒品格的。
雖然只與此人打過兩次jiāo道,但我自認自己還是了解他的脾xing的:以gān討人嫌的事解他自己悶的傢伙。
我此時累得慌,不想與他口角,所以我拽拽韁繩令驢退兩邊再貼著路邊走。
“小兄弟,你這驢哪裡買的,好生俊俏。”
驢子,好生……俊俏,鄙人我忽而感到自己的孤陋寡聞。
“抬舉,不如閣下的儀表非凡。”其實,我本來想說不如閣下儀表非凡來著。
“我這馬是西域來的。”
“我這驢,是賃來的,別過。”
我的驢子體型小,邁步也輕,所以我聽得清楚驢子屁股後頭那qiáng有力的踩地聲。
“小兄弟乃堂堂男子何以騎驢哉?”
“唐律未言不得騎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