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磨薄了,沾滿了泥漿。他眼裡隱隱泛著紅絲,是趕著去南面溫暖的地方捉活雁去了。季英英小聲的說道:“傻不傻啊!”
連夜趕製的鹿皮靴已經隨回禮送走了。想到他說今天就可以穿,季英英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忙了一宵和兩個丫頭把鞋做好,這時趴在窗前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等到二婢敲門說楊陳氏已經離開,太太請她去看禮單,才把季英英驚醒。睡醒才覺得冷,她打了個寒戰,頭有點沉。心裡暗叫不好,趕緊把窗戶關了。
看過禮單,聽著母親耐心地給她說大宅門裡的事,季英英的腦袋一點點往下啄。季氏先以為她害羞臉紅,沒有在意。晚飯擺上桌,季英英站起身,眼皮耷拉著,一點胃口都沒有。李嬤嬤伸手一摸,就叫了起來:“太太,得請郎中。小娘子在發熱呢。”
季英英勉qiáng笑了笑道:“娘,昨晚趕著做鞋,可能累著了。我回去喝碗薑湯捂身汗就好了。”
叫丫頭送了她回房。季氏又焦心起來。
季家的動靜一直落在趙修緣眼裡。他再一次上了藤園的二樓,居高臨下瞧著一街之隔的季家門外的熱鬧。
所有的擔憂都成了現實。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聽到祖父定了牛五娘時,心裡的難受。全益州府,誰不知道牛副都督的女兒臉上落了斑,貌如無鹽。
為了趙家,為了權勢。他選擇了家族。
他是那樣捨不得放不下季英英。因為他的選擇,他知道她必然會離他而去。他盼著她不計名份留在他身邊。只是一絲奢望。
斗錦賽那天,他並不想那樣待她。他就是見不得她放手得那樣雲淡風輕。楊靜淵的出現就像是給了他一個理由。讓他藉此宣洩他的苦悶與不滿。
如果她沒有把那塊錦帕給楊靜淵該有多好。她也給了他一個理由。讓他覺得用手段將她留在身邊那樣理直氣壯。
一步又一步。她離他越來越遠。楊家來下定,她真的要嫁給楊靜淵了。
“你說,讓我如何相信你沒有出賣我背叛我?”趙修緣喃喃出聲。
他素來冷靜。自從娶了牛五娘,他覺得自己也跟著變成了一個怪物。“她是個怪物!”趙修緣飲下一口酒,熾熱的酒咽下喉嚨,心裡燒起了一片大火,“她不是臉丑。她像一隻黑貓,走在黑夜裡的貓,那雙眼睛,令人害怕。如果我有權勢。我會鎖了碧水園,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踏進去半步。”
“她是個瘋子。不管我怎麼激怒她,她都沒有絲毫動容。英英,我不想碰別的女人。我也不想納妾。我對她們沒有半點興趣。”
“她們不是你。不是那個遞了竹簸箕給我,教我怎麼撈河蝦的季英英。”
他眼裡湧出淡淡的水光。他的童年,因為他是趙家嬌貴的郎君,三道堰小戶人家的孩子一起瘋玩,誰也不肯叫他一起。他們穿著葛布,他穿著錦衣。他們可以捏泥巴撈河沙,他的手只摸過華麗燦爛的絲。
是她帶著他玩。他甚至學會了爬樹上摘野桑葚。她的奇思妙想,將絢麗的色彩引進了他的世界。他的錦因她而活。
“英英,如果我後悔向你認錯,你可不可以不嫁給楊三郎?”
趙修緣抱著酒瓶,把頭埋進了臂彎里。
他知道他做錯了。他沒有了理智,只想瘋狂地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做他的妻也好妾也罷奴婢也行。只要她能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屬於他。
酒勁上頭,他低聲地笑了:“趙修緣,你真是沒出息。錯了又如何?把楊家鬥垮了,把她奪回來不就好了?”
“祖父說過。當家主的人要殺伐果斷。我不要良心,不要做好人。我只要權勢……一個牛五娘,一個醜女人,仗著她爹是都督,就在趙家為所yù為。我有了權勢,我想要你,你就只能乖乖聽話過來。多好。”
他癱倒在地上,酒瓶骨碌滾得遠了。
“錦王。明年牛家還能為趙家保住錦王嗎?我娶牛五娘,就換來趙家一個錦王,呵呵。”他閉上了眼睛,偏過頭,一滴淚滑落下去。
他喜歡躺在這裡。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地方。他和季英英的家。
“郎君。郎君,碧水園出事了。”
趙修緣沒有應聲。出什麼事了?“出事找太太去!”
聽到他大著舌頭不耐煩的回答,趙平無奈地很:“二少奶奶傷風受了寒,發起熱來。太太囑人去請郎中。她的婆子丫頭鬧騰不休,道要去城裡請郎中來。太太請郎君去碧水園看看。”
“不去!誰管得她的死活。滾!”
趙平不敢多說,匆匆出去了。
牛五娘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出天花,也是這樣的熱。墜入火窟,遍體燒灼。
“我的臉!我的臉!”
她瘋狂地囈語著,手胡亂揮動著,“奶娘,綁著我的手,別讓我撓破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