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靜山詫異地問道:“為何?”
季英英賣了個關子,又解開一個布包,拿出幾束絲給他看:“大哥看看這些絲。”
絲是最上等的蠶絲,觸手細滑,如水一般的觸感。束成一束,楊靜山立馬發現了這束的不同:“這束絲顏色濃淡不一,染壞了。”
話出口,他又搖頭。染壞的絲線,季英英不會特意拿給他看。可是上等的絲線,色染透了每一根細絲,脫膠洗淨後色彩更加明麗,且顏色一定是飽滿一致的。大紅就是大紅,中間絕對不會有一根降紅或粉紅。黑就是純黑,絕不會像婦人兩鬂生霜,黑中夾著灰發銀絲。
為了照顧楊靜山腿腳不便,季英英繞到了他身邊。寬大的桌上放著一隻裝滿清水的白瓷洗筆。季英英從筆架上取下一隻毛筆,在硯中吸飽了墨,懸直停在洗筆上空。一滴墨滴落水中,如雲霧般洇開。她陸續又取了別的筆,分別在蘸了畫畫用的各色顏料滴了進去。最後手指在洗筆邊緣敲了敲。
一缽清水反she著微光,五顏六色的顏料在水波中輕輕dàng漾開來。
:“大哥,上次祭祀蠶花娘娘拿了一些生繭去染。染出來再抽絲後,發現色澤濃淡不一致。如果是刺繡,可以用不同的線jiāo疊繡出色彩濃淡變化。但是織錦不能重疊著織,色彩變化的jiāo接處就不夠自然。所以蜀錦的花紋大都是色彩獨立。如果絲線本身的色彩濃淡不一,那麼織出來的錦就會像這缽清水裡的顏料,自然jiāo匯。”季英英說著拿出另一隻布包解開,從中取出十幾束絲來,“這些絲是借用了雕板臘印染布的方法染成,由深到淺變化不一。你看看。”
楊靜山望向季英英。她的雙頰染著一抹興奮的嫣紅,從白嫩的肌膚中透了出來,那樣自然。一瞬間,他想起了濯錦江里浣絲洗布的qíng景,脫口說道:“貝錦斐成,濯色江波。”
斗錦,與其說斗的是圖案意境,更重要的是織法。能畫美圖的人多,但不是每個織戶都能織得出來。織錦的織機是固定的。想要讓千絲百縷的線編織在一起,織成想要的圖案,需要極高的領悟力與高明的配線技藝。
從來色澤不同的絲線都是染廢的絲。就沒有人想過,如果加以利用,有意地組合色彩,就可以像織素錦一樣織就一種新錦。省時省力不說,色彩變幻多端。
楊靜山興奮地握住了這些絲,大聲說道,“此錦能成,便叫浣花錦。好呀,我楊家又能添一種新錦!”
“浣花錦,這名字真好聽。”季英英開心地笑了起來。
“一是為兄想到了濯錦江與浣花溪中濯洗絲布的qíng景,也因為弟妹自小就住在浣花溪旁。這名字再貼切不過。”楊靜山慡朗的笑了起來。
聽說這名字還有自己的緣故,季英英愣住了。錦能流傳千古,後人會記住她季英英的名字,這是極大的榮耀。季英英臉一紅慌亂地擺手道:“不不,大哥給這種錦取名字因前面的原因就好。我受不起。”
“都是因為你……”
書房裡模糊的聲音隱隱傳出門外。來送茶點的楊大奶奶停住了腳步,心裡一陣翻江倒海。丈夫織新錦,竟然取的名字是為了季英英。
“大郎君,三奶奶。大奶奶送茶點來了。”雪青輕聲在門外稟了一聲。
屋裡的聲音停了下來。楊大奶奶帶著丫頭走了進去。寬大的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絲線。楊靜山和季英英分別坐在桌子的兩端。
“我不是說過我不用茶點的嗎?你怎麼又送來。”楊靜山嗔怪了句。
他臉上興奮的神色還沒有褪去,楊大奶奶一想到只要季英英過來,他每天一起身就急著往書房去,一呆就是一整天。回屋後卻愣愣地不肯言語,就不舒服。
是不用茶點,還是不想讓自己打擾他和季英英?只是說一些配色上的事,至於讓所有人都退到房外嗎?
“你不吃,還不許弟妹吃啊?”楊大奶奶笑著回了句,讓丫頭把點心端出來。
“謝謝大嫂。”季英英接過一碗銀耳蓮子羹,小口地吃著。銀耳滑慡,蓮子軟糯,她吃得香甜。
看她吃得眼睛都微眯著,像只曬太陽的小貓。楊靜山笑道:“弟妹喜歡吃,以後弟妹來,記得多做一些。”
溫暖的目光讓楊大奶奶想起初嫁進楊家的時候。給他做,他不要。季英英愛吃,就叮囑自己別忘了做。她嗯了聲,不想再呆下去:“那你們慢慢聊,我不打擾你們。”
“大嫂慢走。”季英英趕緊放下碗,起身送陳氏出門。
走到門口,楊大奶奶停住了腳步,柔聲說道:“母親將你娶進門真是做對了。有你幫忙,今年咱們家的錦一定能把錦王奪回來。弟妹再辛苦些日子,等到配好色開織就輕鬆了。”
大奶奶說話真不中聽。娶她過門,是為了三郎。她不嫁過來,也一樣可以為楊家織斗錦出力呀。
“嗯。”季英英仍笑著點了點頭。
★、第200章不織斗錦
楊家緊鑼密鼓地為十月斗錦忙碌。一直沒有中斷過打探別家的消息。能進斗錦賽的織戶需要身家門檻。益州府有資格能擠進前十的織戶,大家心裡都有數。只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家家戶戶基本上都已經織出了樣錦。登門拜訪探聽口風的事也變得尋常起來。
晚飯後,楊石氏將人都留了下來。
“今年咱家的斗錦已經在織了。各家的qíng形都差不多。早一點織的,已經出了樣錦。唯獨趙家,還沒有動靜。”
這個消息讓楊家人都感到詫異。
楊靜山問道:“是趙家防範得緊,沒有人知道?”
楊石氏輕描淡寫地說道:“除非趙老太爺不再選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