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色偏頭,與占子書對視了一眼。
見老爸雙眸澄明,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她輕輕揚了揚唇。又緊挽著俞亦珍的手,用鼓勵和溫和的眼神兒看向她,安慰著她的慌忙和害怕。
“說吧,媽,這裡只有我們一家人,你不用擔心什麼的……”
一家人……
一家人三個字兒,比什麼話都有殺傷力,立馬就勾起了俞亦珍的回憶。
是啊!
本來他們才是一家人的,可是現在……
眼圈一紅,她忽然捂緊嘴巴,淚珠子就像滾豆子似的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滑過她gān燥的手背上。而她哽咽的聲音,把二十多年的哀怨都傳遞了出來。
“小麼,都是魯有德他不好……他不是個東西……他,他……”
大概心裡太過激動了,她連說了幾個‘他’字之後,滿是淚水的臉蒼白如紙,翻了下眼皮兒,竟然就喘不過氣兒來了。
占色知道她的血壓高,心臟不好,不敢再bī她,趕緊替她順著氣兒,又指揮占子書給他遞了一杯溫水過來,扶著她的手喝下,才慢慢地安慰。
“媽,你別急啊,有什麼事兒,咱慢慢說,不急啊……千萬別急!”
半躺在她的懷裡,俞亦珍看著占子書擔憂的眼神兒,淚水淌得更歡了。
“占大哥,俺對不住你……對不住女兒……俺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
占子書搖著頭坐了回去,靜靜地審視著她帶著病態的蒼白臉色,他的眉眼之間,全是坦然而親和的微笑,除了臉上細細的紋路bào露了他的年齡外,單從五官上來看,他依稀還有年青時的風采。
“小珍,你無須說這些。我以前就是把很多東西看得太重,所以身心疲憊。待後來,我通通都放下了,慢慢的才覺得,那些執念連同世界一起都輕了。”
俞亦珍聽不太懂,可她卻懂得占子書的語氣。
他在勸她,他也沒有怪她。
哽咽著,她語不成調,“占大哥……”
占子書笑容溫和,身體坐得很直,神色也很認真。
“小珍,我等都是凡夫俗子,何必重別人之重,輕自己之輕?”
心裡一窒,老爸的金玉良言,讓占色頓覺受益。卻不知道俞亦珍被‘點化’了多少,她微微張著唇,慢慢的,氣息卻是順暢了不少,雖然眼淚還掛在面頰上,可表qíng不像剛才那麼緊張和害怕了。
占色又扶著她喝一口水,她才吸著鼻子,瞥著占子書,哀哀地嘆。
“當年小麼有一個孩子……”
除了她還不知道那個孩子就是十三,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是權少皇外,占子書和占色自然都不會吃驚,只是用寬容的目光看著她,期待著她繼續真相。
“小麼是個苦病的娃……那孩子剛生下來沒幾天,小麼還住在醫院呢……魯有德他賭錢……輸得連奶粉兒錢都沒了……那天兒,他吃多了酒到醫院來,俺抱著那個孩子正要去洗澡……俺問他嘎哈呢,他啥話兒都不講,從俺懷裡搶了孩子就走,俺追了上去,他就給了俺一個大耳刮子,說他欠了人的高利貸,把欠的錢都輸光了,人都發了狠話,要是他不把孩子抱過去給他們……他們就會要了俺們全家的命……他還說,那些人,都是咱惹不起的黑社會……問俺到底是要小孩兒,還是要全家人的命……”
一點一點地聽著,占色的心臟一陣陣抽痛。
直到痛得麻木。
她的小十三,那麼大一點點的小十三。
“俺當時嚇壞了……魯有德他是一個混帳,這事兒他准能gān得出來……俺除了哭,六神都飄沒了,俺們家窮,沒有錢,也想不出啥辦法來……他忽悠了俺一陣兒,又說讓俺放心,這個孩子人要去了也是抱養給一個有錢的富貴人家,那家兩口子不能生養,一準兒會善待孩子的……”
抽泣了幾聲兒,俞亦珍的聲音越來越小。
“俺也不想的,可俺當時又驚又怕,想著小麼……她也沒個男人,未育生養的,年紀還小,還在念書……如果真讓她帶著個小孩兒,占大哥,你說那不得毀了她一輩子麼?將來他還咋去嫁人啊?……那時候,小麼心qíng不舒坦,生孩子那陣兒又吃了苦頭,根本就沒有奶水,孩子從出生就得吃奶粉……俺想到這些就橫了心,心裡尋思著,孩子跟著俺們那樣的家庭也不會過得好,真要跟了不能生養的富貴人家,說不定還出了福氣呢……嗚……”
埋下頭去,俞亦珍將腦袋壓在了膝蓋處,泣不成聲,雙肩抽動。
“占大哥,都是俺不好,俺沒本事,也沒攔住魯有德……更沒料想,小麼跑出來了……她哭著發了瘋地追過來搶孩子……魯有德他一看不好,拔了腿兒就往外面跑,俺拉不住小麼,她跟著就追了出去……她生了孩子還沒幾天,身體弱得很……出門兒不多遠……就被一個汽車給撞了……”
被汽車給撞了……
撞了……
撞了……
占色的耳朵里‘嗡嗡’作響,熱熱的腦袋裡,不停地出現‘被車撞了’幾個字兒。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俞亦珍描繪的場面,就與她腦子裡那個夢境畫面銜接了起來,眼帘里的qíng象,仿佛變成了一幕血紅色的天空……
原來那個椎心泣血的噩夢裡,那真的就是她的血。
夢裡的那個女人……就是她自己?
刺眼的大燈,飛速行駛的車輛,ròu與鐵劇烈的碰撞聲兒,像蝴蝶一樣飛起來的自己。旋轉,旋轉,她一直在旋轉,眼前是漫天飛舞的血雨,紛紛落下……
她自己的血。
“走吧,咱們要回去給四爺復命了。”
“四爺心真狠,孩子抱走了不就行了?這麼個嬌滴滴的小美人,怎麼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