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桑身形一震,慢慢回過頭來。
盆里的火光,讓木屋溫暖了起來,拓桑直直地站在門邊,門外,風過無聲。
君玉從火光中抬起頭來,火盆的對面,門口那雙熱切的目光如此堅定、執著又飽含痛苦。
兩人都沉默著,不知過了多久,火光燃盡,“小帥”一聲長嘶,黎明的第一縷曙光已經穿進了這小木屋。
初升的朝陽映照著雪山頂上的白雪,白的炫目,紅的耀眼。
君玉在那灌木叢里抓了一團冰雪,揉在臉上,立刻冰涼透骨,卻無限清新。
一陣微風chuī過,君玉抬起頭來,天空流雲如幟,雲下群山嫵媚。
她轉身,看見拓桑也學樣抓了團冰雪,不禁笑了:“世人都說南迦巴瓦是雲中的天堂,你做嚮導,帶我看看這雲中的天堂吧。”
拓桑點了點頭,雙眼立刻閃爍出那種令人心折的光芒,神qíng無限歡喜。
這是南迦巴瓦最為陡峭的一座山谷,全部為白雪覆蓋,沒有任何道路可攀援,千百年來,行人止步,飛禽走shòu繞道。
高聳入雲的主峰怒刺上天,雲遮霧繞,偶爾露出的崢嶸岩石鈍如直角,更加罕見的雜糙細枝顫顫巍巍。
拓桑躍上一塊岩石立刻回頭,君玉笑笑點了點頭,也縱身上去。腳底是命懸一線的雜糙細枝、身後是如沸水蒸騰般喧譁的險灘江水,凌空拍岸,激起無數水霧。二人如在半空中飛行一般步步攀援。
太陽已經到了半空,背心卻越來越冰涼,君玉回頭,只見下面奔騰的江水已成一片盲點,這時,拓桑已然飛身上了一塊巨大的岩石,君玉毫不猶豫地也飛身躍了上去。
岩石十分寬闊,莽莽蒼蒼的山體間四面水聲轟隆,一條巨大的冰瀑從高空破雲而出,直下千里,也不知盡頭,令人陡然心驚,不敢高聲。
岩石的盡頭是陡峭而突兀的山壁,拓桑卻徑直往前走去。君玉跟在他身後,走到盡頭,只見拓桑伸手一推,那陡峭突兀的山壁忽然露出一條狹窄的石fèng,僅容一人通過。
二人魚貫通過石fèng,如同進入了天堂之前最後的一道關隘,君玉倚靠在一棵不知名的大樹下半天做不得聲來。
這是一方完全屬於世外的天空,沒有皚皚白雪,沒有肅殺之氣,此刻,陽光明媚,氣候如chūn。抬頭,白的是裊裊的雲,綠的是翡翠的葉,紅的是綻放的花;腳下,綠糙如茵,遠處,溪水流淌;而身前身後則是各種各樣的樹木,有的高大參天,有的碩果纍纍,有的紫葉如雕,其間,更有各種知名不知名的動物徜徉嬉戲。
但是,令君玉驚訝的並非這些,而是前面一座小小的殿堂,宮殿的頂上,桑煙繚繞。
在南迦巴瓦的傳說中,要穿越通天之路才能到達一座神宮,而那雲霧繚繞的桑煙則為諸神聚集的信號。
兩人直奔殿堂,卻腳步輕輕,神qíng和心靈一樣肅穆,恐驚天上人。
殿堂頂上,天然的桑煙繚繞,內外一覽無餘,自然天成的石椅木幾,全無絲毫人為的痕跡。
“你來過這裡?”
“沒有。”拓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一路上,如有神明指引,自然而然就到了這裡。”
拓桑雙眼閃亮,光芒四she,眉梢眼角喜悅無限:“君玉,你可喜歡這個地方?”
君玉微笑著點頭,在輕柔如綠色綢緞般的糙地上坐下,只覺得靈魂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安祥。
拓桑凝視著眼前的微笑,這微笑比花更紅,比葉更綠,如頭頂的白雲,潔淨清芬。於是,他也微笑著,在這白雲桑煙般的人兒身邊坐了下來。
夕陽已經落下,月亮慢慢升起。
頭頂的月光如此柔和,那不知名的果實如此甘美,拓桑靜靜地躺在糙地上,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這一刻,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聖殿和身份、忘記了掙扎和痛苦,只感覺到一種不需任何修煉的心如止水。
微微的風dàng滌了所有的世俗雜念,紅塵往事。他看看身邊同樣靜靜望著天空的人兒,此刻,那雙墨玉般的黑眼睛是如此晶瑩剔透,纖塵不染,如一朵最聖潔的花開放在這樣的聖潔之地。
他微笑著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微風chuī來一陣芬芳。
頭頂,神明微笑,看著兩個孩子安然入睡。
朝陽又在頭頂升起的時候,林間鮮花爛漫,溪間小鹿躍動。
君玉慢慢地往前走去,腳步堅定。拓桑跟在她身邊,默然無語。
越過那條狹窄的石fèng,君玉長長地吸了口氣,外面的世界,冰雪覆蓋、山峰突兀、一片肅殺。
拓桑抬頭看看頭頂毫無溫度的太陽,瞬間萬年。年華就此老去。
山腳下的“小帥”一見主人,十分親熱地長嘶一聲。
君玉拉過小帥,微笑:“再見了,拓桑。”
拓桑沉默著,忽然伸出雙手,第一次熱切地、牢牢地抓住了那雙咫尺天涯,溫柔而堅qiáng的手。
這雙離別的手是如此用力,君玉只覺得心都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