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熙之!”沒有人回答,她甚至沒有抬起頭來。“藍熙之!”朱弦走過去幾步,以為她沒聽到,又加大了一點兒聲音。藍熙之還是沒有回答,依舊漫不經心的看著手裡的畫卷,這畫卷正是陳思王的《洛神圖》,原本是石良玉的心頭珍藏,前天,石良玉來看她,就帶來了這個畫卷送給她。“藍熙之……”她早已聽得是朱弦的聲音,可是此刻心裡對朱弦的厭惡之qíng幾乎已經達到了頂點,只覺得再和這個自命高貴不凡的世家子多說一句話,都是一種對生命極大的làng費。不回答不抬頭甚至連反唇相譏都沒有,那是徹底的漠視!朱弦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蔑視,有點尷尬的杵在那裡,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藍熙之……對不起!”朱弦第一次向別人道歉,而且是向一個女子道歉,滿臉漲得通紅,偷眼看去,卻見藍熙之恍若不聞,依舊看著手裡的畫卷。藍熙之看完畫卷,又拿起椅子上的另外一本書,正是葛洪的“棗木飛車”的製造方法。前些日子,她和葛洪粗粗試驗了一段時間一直沒有成功,正找不到原因,她看著中間的一段,忽然心裡一動,站起身來。朱弦見她起身,心裡一喜,正要說話,可是藍熙之卻根本沒有看自己,慢慢往小亭裡面走去。朱弦幾曾受到過這種徹頭徹尾的輕蔑和冷淡?卻見她離去的背影,身形更加空dàng,顯然是這一次受創太嚴重的緣故。朱弦呆呆的站了一會兒,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門裡,只好轉過身,悵然往山下走去。
藍熙之剛拿了一個模具出來,卻見蕭卷站在門口,看著山下的方向。“熙之,朱弦是來看你的。你昏迷時,他已經來過一次了。”藍熙之淡淡的“哦”了一聲,又坐在了那張寬大的椅子上。藍熙之聚jīng會神的看著手裡的模具,蕭卷在她面前站住,手撐在椅子上,俯下頭,柔聲道:“熙之,你身子還沒大好,先歇著吧,以後再cao心這些東西好了。”藍熙之抬起頭,看他的雙手撐在椅子上的姿勢,那是一種極其親熱的姿勢,似乎很想將坐在椅子上的人一把抱住。她忽然笑了起來:“蕭卷,你怕我以cao心這些東西為藉口,就會長久的賴在小亭不走?”
蕭卷凝視著她略帶嘲諷的目光,柔聲道:“熙之,我希望你永遠都在這裡!”
“永遠都在?!你也常常不在的,是不是?”她笑道,“蕭卷,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喜歡我的……”“熙之,我本來就是喜歡你的,很喜歡!”藍熙之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點點頭:“喜歡到什麼程度?你離開的時候我就在這裡等你?你有空的時候就來晃dàng,就跟度假一樣?”她笑著搖搖頭,“不,我不喜歡等待。即便你是蕭卷,我也不願意將生命耗費在無用的等待上!我本來就是過客,外面的世界還很遼闊,是不是?”
“熙之!”“蕭卷,你倒真是費心了!先是讓我高攀你這個哥哥,又給我選擇了兩門極好的親事,讓我可以自己有個選擇。可是,他們卻根本就看不上我這個庶族賤民。對不?你是不是也覺得面上無光?呵呵……”“熙之,我並不想讓你做妹妹,那是因為葛洪告訴我……”“葛洪告訴你什麼?”“葛洪說你身體虛弱,要擇jīng壯男子儘快成親才會好起來!我沒有辦法,我希望你活下去。我還希望,如果你這一生不得不嫁給其他人的話,無論嫁到什麼人家裡,都沒有任何人敢輕視你,讓你受氣!”藍熙之長長的吸了口氣:“蕭卷,倒真是難為你了!你希望我不是做妾的命運,希望我的未來平穩健康,你還在郊外100里處給我準備了‘藏書樓’,甚至,不惜紆尊降貴親自給人家送請帖——你看,這些我都知道——也許,你真的是對我很好的!可是,為什麼我還是越來越厭惡這裡,越來越不想再看到你呢?而且,我為什麼就一定要嫁人?”她笑起來,“按照你的說法,嫁人是為了讓我活命,對吧?可是天下男子那麼多,我即使嫁人也不一定就要嫁給士族,是不是?你覺得朱弦這些士族公子哥兒很不錯?其實在我眼裡,他們簡直就是一群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寄生蟲而已!”蕭卷qiáng行忍住劇烈的咳嗽,嘴角邊又隱隱滲透出細細的血絲:“熙之,其實,我非常後悔這個愚蠢的打算,所以‘上巳節’前夕,我已經決定取消這個儀式!熙之,我需要你在我身邊!”
“蕭卷,你要明白,並不是你希望我怎麼樣我就會怎麼樣的!我希望能走很多地方的路看很多地方的雲,讀書台這裡,我已經看厭倦了,不再喜歡了。”她看著蕭卷蒼白的臉色,慘澹的神qíng,心裡忽然湧出極大的快意,她將手裡的模具一扔,站了起來。蕭卷默默的放開撐在椅子上的雙手,退開一步,看著她慢慢走進屋子裡,然後,關了房門。
一夜風雨,不知多少花落成泥。天色微明,通往山下的小徑還是濕漉漉的,有些打滑。瘦小的人影提了小小的包袱走出小亭的門口。她的包袱太小了,既裝不下曾經心愛的寶劍“紫電”,也裝不下那套曾經為她所珍視的生日禮物。她曾經以為,那份禮物,直到自己死亡時都會跟隨著自己,永遠也無法捨棄。可是,真要捨棄的時候,才發現,要丟掉一些東西,其實,並不是十分困難的事qíng。她的腳步已經快接近下山的第一級石梯了。蕭卷一直在門口注視著她,劇烈的咳嗽,心口碎裂一般的疼痛!她的一隻腳已經先跨了出去,他知道,只要另外一隻腳也邁出去,此生此世,自己就休想再見她一面了。蕭卷忽然沖了上去,用力的拉住了她的胳膊:“熙之,不要走!”他拉得太用力,生生將她邁出的步子拉了回來。她微笑起來卻不敢回頭:“蕭卷,何必呢!”
“熙之,你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她心裡一震,身子完全僵住。“熙之,我很自私,我希望在自己的最後歲月,能夠和你在一起,能夠得到幸福;而不是陷入整天掛念你、擔心你的痛苦裡……”手裡的包袱掉在地上,她轉過身子,緊緊抱住了他,將頭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一會兒,她抬起頭,輕輕推開了他,撿起地上的包裹,微笑道:“蕭卷,再見!我會保重的,你也要保重!”“熙之,不要走!”這次,她的兩隻腳幾乎是同時跨了出去,蕭卷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得越來越快,很快就在半山腰上變成了一個黑點。天色依舊十分yīn沉,他咳嗽得喘不過氣來,已經病入膏肓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好幾次都向著山崖,差點搖搖yù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