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宁家三郎要来听讲?”
小娘子语气貌似平静,心跳却早已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
冯氏将红裙递给身后婢女,又从妆匣中取出一支亮眼的珍珠步摇,拿到林温温头上来回比划。
“对,就是那个宁家三郎,宁轩……”
宁家乃是上京有名的百年望族,祖上曾出过三位皇后,且当今太子妃也是那宁轩的姑母,再说那宁太师,更是德高望重,七十岁高龄还在官学授课,只可惜半年前身染重疾,不幸过世,死后还被圣上追封为梁王。
祖父过世后,宁轩的父亲袭爵,他上头那两位兄长,也都已入朝为官,只他如今年满十六,还随着叔父在外游历,这次因祖父病重,特地从江南赶回上京,此番回来,便打算为两年后的春闱准备,以他的学识,榜上有名那是毋庸置疑的,想必到时候也能顺利入仕。
林温温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一月前祖母提及家塾一事时,娘亲还没有放在心上,这几日却开始催她,要她非去不可,敢情是动了这份心思。
林温温咬住唇畔,眉眼微垂。
她与宁轩最后一次见面时,已是两年前,那时他临别在即,看见一脸不舍的林温温时,笑着在她发顶上摸了一下,声音温柔地同她保证,等他日后回京,定会带许多礼物亲自交到她手中。
然宁轩回京已有半年,为何迟迟未来寻她,难道说,宁轩阿兄已经将她忘了,又或者他听信了坊间的那些话……
想到这儿,小娘子脸上的娇色彻底不在,她将双手隐入袖中,习惯性地开始用力掐指甲。
两年前,还正是她与林清清名声最响的时候,那时上京人人都道,林府有双姝。
林清清乃长房卢氏所出,才艺过人,不论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多次被卢氏带到太后面前献礼。
年小半岁的她,在二姊林清清的对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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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是什么都不会,不过好在她生了一张绝美的面容,足以让她能在京中出名。
还记得年幼时,林温温总是会得人夸赞,说她生得水灵惹人疼爱,可随着她慢慢长大,模样愈发妩媚出众,夸赞她的人便越来越少,甚至还有人暗中诋毁她,说她小小年纪就一脸狐媚样,日后可还了得,哪个正经人家敢要她。
起初林温温听到这样的话,又气又委屈,躲在屋中哭了许久,想要将那背后嚼舌的人找出来,与他好生辩驳,可后来,她逐渐意识到,对于推崇德行与才气的盛安而言,过分的貌美本就是罪过,更何况她只是空有美貌……
那时起,林温温便有了自知之明,她心知世家大族的儿郎,不会与她这般的女子过多往来,便是日后想要与林氏结交,那也只会是和林清清。
如今人人都不待见她,宁轩阿兄可会是那个例外?
林温温正在心绪烦乱之时,耳旁忽然传来冯氏一声呵斥,“不许蹙眉!”
林温温被惊得打了个抖,却敢怒不敢言,深吸一口气,将那眉心舒展。
“把唇角也给我扬起来。”
林温温抬眸,朝镜中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再扬一点……好,再松一些……”
她像一个极其精致又漂亮的瓷偶,在冯氏不断地调整下,终于露出一个令冯氏心满意足的动人神情,然那双摄人的眸子中,却覆着一层不易觉察的黯淡。
冯氏生怕她去得晚了,没有给宁家的留下好印象,早膳都没让她吃完,便着急忙慌拉着她出了院门。
母女俩来到扶云堂外,冯氏四处瞅瞅,压低声道:“娘都安排好了,你且记住,多去往宁家那小子面前凑,莫要让二娘抢了先机!”
被念叨了一路的林温温,白净的小脸早已骚得通红,她终于忍受不住跺脚道:“娘!我还尚未及笄呢,你怎么净想这些东西?”
冯氏嗔她一眼,没好气道:“就你这德行,若是当真等你及笄,那不就来不及了!”
德行德行,又是德行!
这样的话林温温听了不知多少遍,数也数不清了,她不想再与冯氏争辩,索性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抬腿跨入扶云堂。
珍珠连忙朝冯氏行礼,随后背着书箧又急匆匆去追林温温。
冯氏气得脸色发白,抬手指着林温温的背影,对身旁嬷嬷斥道:“我当真是给自己生了个祖宗,你瞧她那没良心样子,我这还不是为了她好啊!”
林温温充耳不闻,径直朝竹林走去。
这竹林是祖父当初特意修建的,想要去正堂听课,必须要穿过此处,目的是为了让学生听讲之前,先学会清心静气。
当真有些用处的,林温温进去不到片刻,心头的烦躁就散了大半,她努力地深呼吸,将冯氏教导的神情重新挂在脸上。
竹林深处靠右的山石旁,设有一座石亭,夏日若在此处避暑最好不过。
此时亭中正有人在说话,林温温原本没曾留意,顺着主路朝正堂走着,恍惚间听到了林海的声音,这才缓下脚步,朝那边看去。
透过斑驳树影,林温温看到林海对面站着一位少年,那少年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只知他身影颀长,腰背挺拔,一身竹月色长衫,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林温温一眼就认出那是宁轩,虽然许久未见,他身影高了许多,可他身上自带的那股儒雅气息,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掉的。
林温温想要同从前那样,走过去唤他一声宁轩阿兄,可她又不敢轻易上前,因为她害怕看到宁轩如旁人那般,望见她时鄙夷地别过脸去。
就在林温温踟蹰之时,林海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些年你的诗词愈发绝妙,每次看你寄来的信,我仿若也能置身于各处名景之中……”
原来这两年宁轩一直在与兄长书信往来,却从未与她有过任何联系,甚至于托兄长带句问候都没有。
林温温顿觉心中空落落的,以至于后面两人说了什么,她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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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细听,左右不过还是那些诗词歌赋罢了。
然林海忽然话锋一转,表面夸赞,实则试探地道了一句,“如你这般见识与才气,得什么才情的女子才能相配啊?”
林温温倏然屏气,忙将身子微微前倾。
石亭那边,宁轩没有急着开口,他略微思忖后,温润的声音缓缓而出,“才情纵然可贵,只那善良淳厚才最为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