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怪,也是我怪他。」
衝過澡,換上來時的衣服,蔣樓一邊順著樓梯上行,一邊將外套拉鏈拉到頂。
剛踏上地面,就踩了一腳水。道路像是一張深淺斑駁的畫布,低洼處暗淡,積水處反光,顯是剛下過雨。
而畫布的正中,一個人站在那裡。
稍作停頓,蔣樓走上前去,到黎棠面前時已經帶了笑:「怎麼,朋友沒留你吃飯?」
此時下午四點,遠沒到亮燈的時候,天色灰濛,卻足夠蔣樓看見黎棠眼中的擔憂。
這麼多年,他好像一直沒學會隱藏情緒。令蔣樓想起幾個小時前在公交車上,他看向自己的崇拜眼神,以及更早以前,他也曾眼睛很亮地看著自己,童聲稚嫩地說:「會寫這麼多字,哥哥你好厲害呀。」
何其真誠。
卻讓蔣樓在後來的十二年裡,每當想起這個片段,就有如一捧雪水澆在心裡,刺骨冰涼。
黎棠並未察覺,猶自擔心著,連謊都顧不上圓:「我聽說了,那裡是拳館。」
蔣樓深吸一口室外的空氣:「你進去了?」
「沒有,我進不去。」黎棠問,「你是怎麼進去的?你在裡面……做什麼?」
「你希望我在裡面做什麼?」
「我不希望你進去,那不是你該在的地方。」
蔣樓愣了下,隨即又笑了:「那我應該在什麼地方?商場,電影院,還是你們常去的咖啡店?」
他在笑黎棠天真,「那些要花錢,上學也要錢,想活著就繞不開吃喝拉撒睡,這些全部都需要花錢,進去就能賺到錢,就能有活路,你讓我不要進去……那我應該去哪裡,應該在什麼地方?」
黎棠的眼神暗下去。
他想起曾經目睹蔣樓手臂上出現大片青紫,還有掛在屋裡重逾百斤的沙袋。
原來那並不是擺設,而是他的謀生工具。
不是沒有察覺蔣樓言語中的嘲諷,黎棠還是拾起了生日那天沒問完的問題:「那你的休學,是不是因為耳朵……」
「是啊。」像是打定主意要滿足他所有的好奇,蔣樓說,「小學二年級還是三年級,和初中生打架,四個打我一個,有個人掄花盆砸我腦袋,去醫院的路上,左耳就聽不見了。」
當時他已經從收養他的姑姑家搬走,姑姑覬覦蔣樓父親名下的房子不成正慪氣,出過一筆手術費後就聲稱到她手裡的撫養費已經見底,不願再出後續的治療費用。後來是福利機構籌款為他繼續治療,然而顱腦損傷造成的神經性耳聾病因難尋,兩次手術接連失敗,左耳已被定性為重度以上聽力損失,主治醫師都建議別再折騰,不如植入人工耳蝸,或者佩戴助聽器。
彼時助聽器在孩子們眼裡還是稀罕物,蔣樓戴著去上學,被高年級的男生圍觀嘲笑,他們還把助聽器從他耳朵上扯下來,扔到地上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