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四全手背上掛著水,大概是因為疼痛,看著十分蒼白憔悴,感覺比實際年齡還要老個好幾歲。看到兩人,他勉強辨認了半天,望向守在床邊的兒媳婦。
他兒媳立即給兩人搬了凳子,打著手語示意兩個人坐。
馬小寶右手不靈便,很多工作都不能做,可老大不小了,又不能總不結婚。最後馬四全想了想,乾脆給兒子找了個因為發燒把耳朵燒壞,聽力有障礙的。
兩口子一個在食品廠當警衛,一個在福利廠上班,雖不富裕,日子也算過得去。
因為都是後天的,家裡三個孩子也都很健康,有馬四全幫忙貼補著,最大的也有十三了。
馬四全有兒孫繞膝,要不是突然摔這一跤,脾氣都越來越好了。
兩口子進去放下東西,先關心了老爺子的身體,才低聲把那些桌椅的事說了。
馬四全顯然已經忘了,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他們說的是什麼,更不知道那些是古董。
夏芍倒也不瞞他,「現在改革開放了,日子只會越過越好,這些老物件兒搞不好能值不少錢。我和寄北都覺得,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們不能要,還是還給您比較好。」
沒想到馬四全聽了沉默良久,竟然道:「不用了。」
這讓陳寄北和夏芍都很意外。
馬四全當初那麼拼,又是打壓陳寄北,又是爭八級工,還不都是為了兒子。
明知道東西以後會值錢,他竟然不要,是不是他們說得不夠清楚?
夏芍又解釋了遍,馬四全卻只是默默聽著,等她說完,才忍著疼低聲道:「東西你們留著吧,給小寶……我怕他守不住,也怕他手裡有了錢,又……老毛病又犯了……」
眼看水要掛完,他兒媳跑出去叫護士了,怕護士看不懂手語,還寫了張字條。
馬四全看著兒媳婦忙前忙後,眼裡竟然泄出些笑意,「他這些年挺好,有老婆有孩子,過、過得也踏實……還是別叫他有錢了,這樣挺好,挺好……」
當初馬四全拼命掙錢,是為了兒子;如今不想有錢,也是為了兒子。
大概當初馬小寶身中數刀躺在血泊里,他永遠都沒法忘記,也永遠不希望兒子重蹈覆轍。
兩人從病房裡出來的時候,正碰上馬小寶來給馬四全送飯,手裡大包小包,完全不像當初那個躺在炕上發脾氣的少年。馬四全看著兒子,也絕口不提那些桌椅的事。
「師父想開了。」陳寄北低聲跟夏芍說。
「是啊。」夏芍也有些唏噓,「說不定他這樣,才是真對兒子好。」
很多人走錯了路,都是一條路走到黑,死不回頭。
馬小寶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不幸的是他付出了一隻手,和註定無法富足的下半生;幸運的是他還有機會回頭,是他有一個好父親,願意幫他重新站起來。
從醫院回來沒幾天,馬四全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