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遠迫不及待地問:「如果換我對你噓寒問暖、體貼入微、事事以你為先呢?其實你不必如你爹待你娘那樣來待我,那樣多累啊!」
薛竹隱皺起眉頭:「我們討論的是你昨日問我的事情,指揮使不要轉移話題。」
她繼續分析道:「至於指揮使問竹隱能不能理你,其實歷數前代聖賢,孟嘗君得以脫於虎豹之秦,全借力於其門下雞鳴狗盜之徒;漢高祖在發跡前,不過是一游手好閒的浪蕩之輩,入主漢宮後,因為蔑視儒生,竟還溺於叔孫通的帽子之中。」
顧修遠疑惑地問:「你突然說那些死掉的人,是什麼意思?」
薛竹隱:「我是想說,其實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先賢縱使道德上有缺,也不妨礙他們功成名就,說明道德有缺的人亦有可取之處。竹隱一直心內暗暗鄙夷指揮使為己謀私,罔顧道德,又好色懶惰,實在有大疵。竹隱於功業上無所建樹,卻對人的道德要求極高,以為若非完人,便不可結交,這何嘗不是竹隱的大疵?」
「但竹隱思來想去,縱有此大疵,也不能勉強自己去矯正,亦沒有資格去要求別人改過,所以指揮使盡可保全自己的大疵,竹隱也固守自己的大疵,各不相干。」
顧修遠在文思堂認真讀書的年歲只讀到四書五經,再文鄒鄒的話他就聽不懂了。
薛竹隱又端端正正地作了個揖,將兩人的距離拉開,嘆了口氣,說道:「我的意思是,顧修遠,我們就這樣吧。」
顧修遠呆呆地聽著,剛剛竹隱在說那一大通話的時候,他跟不上竹隱,要努力去辨別她話中的意思,內心很是焦急。
最後最簡短的那句,他卻是聽懂了。
明明正值盛夏,花園裡的草被曬蔫,蟬鳴得幾乎嘶啞,頭頂的樟樹在地上投下匝地濃陰。顧修遠只覺周身寒氣侵身,如有一盆涼水兜頭澆下。
他沒想到,吵了這麼多日,等了這麼多日,最後等到薛竹隱的一意孤行。
他放下身段,腆著一張臉在她面前撒嬌賣痴,只為她不要不理自己,能和自己說說話,對自己笑一笑。
可是她有珍惜過自己的心意嗎?總是冷著一張臉,拒他於千里之外,還總是說出一些比刀子還鋒利的話來刺他的心。
顧修遠忽然說道:「五次!」
這下輪到薛竹隱一頭霧水:「什麼?」
顧修遠心裡不甘,和她分辯:「薛竹隱,我給你道了五次歉!你憑什麼這麼鐵石心腸,次次都拒絕我!憑什麼就因為蘇泠煙那件事情,你就把我認定為無德之人,倘若我有不得已之處呢?就算我是無德之人,你又憑什麼高高在上地把我的自尊踐踏在腳下,我只是想要你不要不理我,難道同我這樣一個無德之人說話比要了你的命還難嗎?」
薛竹隱給他作揖:「請指揮使不要為難竹隱。」
她的脊背彎得如同一把弓箭,白皙的一段後頸完全展露在他的眼下,清瘦的脊背在月白色的文士袍上突起,形成一道弧線,衣袍卻並未隨著她的動作而產生褶皺,還是齊整垂順地掛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