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起瘦骨嶙峋的右手,手背覆在了眼睛背面。
「……其實也怪我自己……年輕的時候不懂事,不著家。不著家也就算了,還喜歡喝酒。喝了酒就打人,喝了酒就總覺得外面的女人比家裡的好。其實不喝酒也這樣,心定不下來,沒有想過跟一個人守著過日子有多麼幸福。」
「……離婚了之後,就開始四處在工地里攬活。別看我這個樣子,以前也是個風風光光的包工頭。老家裡出來的,好多都是我帶進城的,一開始也都跟著我干。後來……喝酒喝上癮了,打牌打上癮了,哪裡還顧得上掙錢?拆東牆補西牆,借這個還那個,久而久之,人家就不借了。」
「頭兩年,我兒子考上了重點大學,還是個名牌大學!我去找我兒子,他不認我。我跟他說,我是他爸,他還白了我一眼說,他爸早就在以前亂混的時候就死了,還讓我別再找他。」
「……混到50歲也就留下了這麼一個種,還不認我。那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後悔。」
「這兩年,我戒了酒、戒了煙、還了債,就想著有一天能……能再像個人樣,讓那小子能認我,然後再到我前妻跟前認個錯……我這些年都打聽過了,我前妻沒有再婚、也沒外人說過我的不是,我總想著還有機會……可……」
「……命運弄人啊……這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啊……」
男人看向簡沐姿,
「醫生,你說得對。我死了就死了,活著害人,死了還害人,就是沒臉沒皮了。是人就做不出來這種事,我還是死醫院裡的好。」
男人拍了拍額頭,
「瞧我這記性。這癌啊可能進了腦子,忘記嘍忘記嘍。」
他轉頭看向陳飛,
「小兄弟,你今天要是不忙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回家取張銀行卡。我那卡里還有幾萬塊錢,咱也不能白住醫院不是。」
「……你在這裡還有其他親戚麼?」
「沒有了,我爸媽早些年就被我氣死了,臨死了也沒見上。其他親戚早就跟我不來往了,沒有嘍,都沒有了。」
……
急救隊交接完,陳飛和劉易都停在了搶救室門口。
陳飛手裡還有病人給的出租屋鑰匙,人還說了,銀行卡就在床底下壓著。
曾經混過日子,拋過妻棄過子,不孝父母……
可見著那男人連個能叫的人都沒有,陳飛和劉易到底有些可憐他。
簡沐姿看了眼猶豫在那裡對她欲言又止的兩人,頓了頓,對陳飛提醒了句,「你不是有老大麼。」
我不是有老大?
對啊!溫老大!
溫老大是警察!
路子也是警察!
他們一來,鐵定能聯繫上那病人的兒子!
陳飛開心地掏出了手機就給溫楊去了電話。
見到簡沐姿毫不停留走回了急救車,陳飛與劉易對視一笑,他們的簡醫生怎麼看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
溫楊和張路之接到陳飛的電話趕到醫院。
不久前還滿足於一個人就此孤獨終老的人,見到警察來了,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兒子和前妻的名字。
早就換了手機號碼、搬了家的親人,若是能夠重新聯繫上,若是能夠在活著的時候再看一眼,他也算是能夠瞑目了。
向死而生,他仍是有心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