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學藝過程學蹺工和武工
前輩們的功夫真是結實,文的武的,哪一樣不練。像《思凡下山》、《活捉三郎》、《訪鼠測字》這三出的身段,戲是文丑應工,要沒有很深的武工底子,是無法表演的。再拿老生來說,當年孫菊仙、譚鑫培、汪桂芬三位老先生,同享盛名,他們的唱法至今還流傳著成為三大派別。可是講到身段,一般輿論,津津樂道的,那就只有譚老先生了。原因是這三位裡面,惟有譚老先生,早年是唱武生的,武工很深,到了晚年在《定軍山》、《戰太平》這一類開打戲裡,要用把子,本來就是他的看家本領,當然表演得比別人更好看。就連文戲裡,他有些難能可貴的身段,也都靠幼年武工底子才能這樣出色當行的。可見我們這一行,真不簡單,文、武、昆、亂哪一門都夠你學上一輩子。要成為一個好演員,除了經過長期的鍛鍊,還要本身天賦條件樣樣及格。譬如眼睛呆板無神,嗓子不搭調,這些天生缺憾,都是人工所無法補救的。還有練武工的,腿腕的骨骼部位,都有關係。有些體格不利於練武,勉強學習,往往造成意外損傷,抱恨終身。天賦方面具備了各種優良的條件,還要有名師指授,虛心接受批評,再拿本身在舞台上多少年的實際經驗,融會貫通以後,才能成為一個十全十美的名演員。我記得幼年練工,是用一張長板凳,上面放著一塊長方磚,我踩著蹺,站在這塊磚上,要站一炷香的時間,起初站上去,戰戰兢兢,異常痛楚,沒有多大工夫就支持不住,只好跳下來。但是日子一長,腰腿有了勁,漸漸站穩了。冬天在冰地里,踩著蹺,打把子,跑圓場,起先一不留神就摔跤,可是踩著蹺在冰上跑慣,不踩蹺到了台上就覺得輕鬆容易。凡事必須先難後易,方能苦盡甘來。我練蹺工的時候,常常會腳上起泡,當時頗以為苦。覺得我的教師不應該把這種嚴厲的課程加到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身上。在這種強制執行的狀態之下,心中未免有些反感。但是到了今天,我已經是將近六十歲的人,還能夠演《醉酒》、《穆柯寨》、《虹霓關》一類的刀馬旦的戲,就不能不想到當年教師對我嚴格執行這種基本訓練的好處。現在對於蹺工存廢,曾經引起各種不同的看法,激烈的辯論。這一問題,像這樣多方面的辯論、研究,將來是可得到一個適當結論的。我這裡不過就本身的經驗,忠實地敘述我學習的過程,指出幼年練習蹺工,對我們腰腿是有益處的,並不是對蹺工存廢問題有什麼成見。再說我家從先祖起就首倡花旦不踩蹺,改穿彩鞋。我父親演花旦戲,也不踩蹺。到了我這一輩,雖然練習過兩三年的蹺工,我在台上可始終沒有踩蹺表演過。我演戲的路子,還是繼承祖父傳統的方向。他是先從崑曲入手,後學皮簧的青衣、花旦,在他的時代里學戲的範圍要算寬的了。我是從皮簧青衣入手,然後陸續學會了崑曲里的正旦、閨門旦、貼旦,皮簧里的刀馬旦、花旦,後來又演時裝、古裝戲。總括起來說,自從出台以後,就兼學旦角的各種部門。我跟祖父不同之點是我不演花旦的玩笑戲,我祖父不常演刀馬旦的武工戲。這裡面的原因,是他的體格太胖,不能在武工上發展。我的性格,自己感覺到不適宜於表演玩笑、潑辣一派的戲。我的武工大部分是茹萊卿先生教的。像我們唱旦角的學打把子,比起武行來,是省事不少了。他先教我打“小五套”,這是打把子的基本功夫。這裡面包含了五種套子:(一)燈籠炮,(二)二龍頭,(三)九轉槍,(四)十六槍,(五)甩槍。打的方法都從“么二三”起手,接著也不外乎你打過來,我擋過去,分著上下左右四個方向對打的姿勢。名目繁多,我也不細說了。這五種套子都不是在台上應用的活兒,可是你非打它入門不可。學完了這些,再學別的套子就容易了。第二步就練“快槍”和“對槍”。這都是台上最常用的玩藝兒。這兩種槍的打法不同,用意也兩樣。“快槍”打完了是要分勝敗的,“對槍”是不分的。譬如《葭萌關》是馬超遇見了張飛,他們都是大將,武藝精強,分不出高低,那就要用“對槍”了。我演的戲如《虹霓關》的東方氏與王伯黨,《穆柯寨》的穆桂英與楊宗保,也是“對槍”。反正台上兩個演員對打,只要鑼鼓轉慢了,雙方都衝著前台亮住相,伸出大拇指,表示對方的武藝不弱,在我們內行的術語,叫做“夸將”,打完了雙收下場,這就是“對槍”。如果打完“對槍”,還要分勝敗,那就得再轉“快槍”,這都是一定的規矩。我還學會了“對劍”,是在《樊江關》里姑嫂比武時用的,因為這是短兵器,打法又不同了。後來我演的新戲如《木蘭從軍》的“鞭卦子”,《霸王別姬》的舞劍,甚至於反串的武生戲,都是在茹萊卿先生替我吊完嗓子以後給我排練的。茹先生是得的楊(隆壽)家的嫡傳,也擅長短打。中年常跟俞(菊笙)老先生配戲。四十歲以後他又拜我伯父為師,改學文場。我從離開喜連成不久,就請他替我操琴。我們倆合作多年。我初次赴日表演,還是他同去給我拉琴。一直到晚年,他的精力實在不濟了,香港派人來約我去唱,他怕出遠門,才改由徐蘭沅姨父代他工作下去的。今天戲劇界專演一工而延續到四世的,就我想得起的,只有三家。茹家從茹先生到元俊,是四代武生;譚家從譚老先生到元壽(富英的兒子,也唱老生)是四代老生;我家從先祖到葆玖是四代旦角。其他如楊家從我外祖到盛春(盛春的父親長喜也唱武生)那只有三代武生了。我祖母的娘家從陳金爵先生以下四代,都以崑曲擅長,也是難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