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慢慢地,艱難無比地說:“我回到家中,看到放在我桌上的遺書。那裡面的內容,讓我以為,寫的是你。”
十數年教養,一夕間波瀾,滿門孤身,一手鮮血。所愛非人,種種孽緣……
是他,也是她。
一樣的人生,同樣的際遇,輪迴循環,如那玉鐲上兩條小魚,相互銜著彼此的尾巴,糾纏往復,永難分離。
“我忘卻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分不出這是你寫給我的,還是我寫給你的。卻沒想到,我們都是學衛夫人的小楷,我一直偷偷幫你抄書,模仿慣了你的字,連那個錯別字都一模一樣了……”
他的聲音,嘶啞哽咽,與平時那種清越溫柔,已經迥異。他慢慢地站起來,那一雙蒙著薄薄水汽的眼睛,凝望著她。
他蒼白的面容如同冰雪,白色肌膚上唯有兩點黑色的眼眸,一痕淡青的唇色。就像是描繪於粉壁上的人物,徒具了完美無缺的線條形狀,卻失卻所有的顏色,沒有任何活人氣息。
他那一雙眼睛深深凝視著她,就像多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跪在她的面前幫她撿拾菡萏時,抬頭看她,迷了雙眼。
那時擦過他們耳畔的蜻蜓都已死去,所有荷花都已不復存在,唯有這一雙眼睛,這眼中含著的一切,永不改變。
時光這麼成全,讓淪落的乞兒變成傾絕天下的男子,讓天真無邪的她變成驚才絕艷的少女。
命運如此殘酷,讓這一生一世之中的兩個人,成為互相命運的翻雲覆雨手,成為彼此命里最大的仇敵。
“阿瑕……”他輕輕說著,向她伸出手。
旁邊的李舒白和王蘊,雖然知道黃梓瑕的身份,但周子秦等人卻一概不知,見他忽然叫楊崇古為“阿瑕”,都是詫異無比。
而黃梓瑕站在他的面前,一動不動,沒有抬手去碰他伸過來的手。
他那蒼白無比的面容上,居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輕聲說:“是,我永遠也……觸碰不到你了。”
禹宣死於那日凌晨。
因為是要犯,所以在押解入獄的時候,獄卒先押他回家中收拾東西,再過來收監。
他已經記起了一切,自然也記得自己藏鴆毒的地方。他不動聲色地便取出吃掉了,又默然跟著獄卒們到監獄裡去,仿若無事。
他坐在黑暗的監牢之中,等待著黃梓瑕父母一樣的死法,靜靜地,感受這無藥可解的劇毒侵蝕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