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月又坐了回去,還舒緩了一下坐姿:「結果,魏夫人上了當,王后也上了當!」見張儀微笑,不禁有些詫異:「張子挑起這種事端,難道就僅僅只是為了取財嗎?」
張儀笑道:「敢問季羋,這天下是什麼樣的天下。」
羋月道:「大爭之世,人人皆有爭心,不爭則亡。」
張儀點頭:「對極了,不爭則亡。可我問你,爭從何起,為何而爭,爭完以後呢?」
羋月一怔:「這……」
張儀伸出雙手,握緊又放開:「這雙手可能掄不動劍拉不開弓,可是天下爭鬥,卻在說客謀士手中。大爭之世,只要有爭鬥就是說客們謀利之處。說客沒有王權沒有兵馬也沒有財富,如果天下太平無事,說客們就永遠是說客。可是人心不足,爭權奪利,想要付出最少代價得到最多的東西,那就必須藉助說客謀臣的力量,說客們挑起爭鬥,就能夠借別人的勢為自己所用,今日身無分文,明日就可一言調動天下百萬兵馬為他的一個理念、一個設想而廝殺爭鬥。在這種爭鬥中,輕則城池易手,重者滅國亡族。爭由說客起,各國君王為利而爭,爭完以後,仍然是說客來平息爭戰。」
羋月聽著張儀這一番話說完,忽然只覺得有一些自己原來的觀念受到了衝擊,她自幼就學於屈原,學得是家國大義;她喜愛莊子的文章,講的是自在逍遙。卻從來不曾有人似張儀那樣,將玩弄人心、謀算山河的事,說得如探囊取物,說得如案幾遊戲,甚至說得如此激烈動人。
她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久久不語。
張儀亦不再說,只是面帶微笑,靜靜地看著她。這個女子,在他最落魄的時候見著了他,看過他最狼狽的樣子,他亦見過她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
他是國士,她亦是國士。在他的眼中,她是楚國公主也罷、是秦宮后妃也罷、是一介婦人也罷,對於他來說,她是那個與他第一眼相見,便能夠與他在頭腦上對話的人。他能懂她,她亦能懂他,這便足夠。
現在,她是一隻未曾出殼的雛鷹,混混噩噩,不敢邁出最關鍵的一步來,便如他當日混混噩噩地在昭陽門下一樣。但他很有興趣,看著有她啄破自己的殼,一飛沖天的那一刻。
他願意等,因為對於他這種過份聰明的人來說,這個世界其實會在大部份時間因此顯得很無趣,能找到一兩件有趣的事,是值得慢慢等的,若是太急,反而無趣了。
其實黃歇亦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只是,黃歇的身上少了一些有趣的東西。那些東西,非經黑暗而不足有,卻因經歷了黑暗,顯得更危險、也更吸引人。
這種體質,他有、秦王有、眼前的這個女子身上,亦有。
也唯其如此,有些話,他願意告訴眼前的這個女子,因為他知道她能懂,哪怕她現在不懂,終有一天會懂的。
而她一旦懂了,這個天下,將會有不一樣的走向。
羋月獨自出神了很久,才幽幽地道:「張儀愛財,只會自取。所以你利用了王后和魏夫人之爭而獲利,更在挑起風波和平息風波後,抬高了身份。」
張儀微笑:「你要這樣理解,也算可以。」
羋月道:「難道還有其他的用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