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駟怒而笑:「連父王都不曉得叫了嗎?羋八子,你就是這樣教寡人的兒子?」
羋月冷冷道:「臣妾糊塗了這麼多年,今天才知道正確的叫法。我要他記住,在大王面前,不是兒,只是臣。大王只有一個親兒子,除此以外,都是棄子。」
秦王駟這輩子沒有被女人這麼頂撞過,直氣得臉都青了:「你……」他環視周圍,看到凌亂的包裹,看到驚惶的宮女們。他強忍怒火:「你們統統退下。繆監,把子稷帶下去。」
繆監上前拉住嬴稷,又率其他宮女退了出去。
秦王駟張了張口,想要發作,最終還是忍了下去。待要緩和些說話,又實在忍不下這口氣。他來回走了幾步,調勻了呼吸,才冷聲問:「你這是什麼意思?想挑唆子稷和寡人的關係?讓子稷與寡人離心,你以為這樣就能要挾寡人,你不覺得自己可笑嗎?」
羋月直挺挺地跪在那兒,冷冷地道:「我怎麼敢做這樣的事?須知道在大王眼中,我們只是螻蟻,螻蟻的任何行為,都是可笑的。對大王而言,子稷根本什麼都不是,卻是我的命根子,二者相比,孰重孰輕?我怎麼會拿我之重,來要挾大王之輕?」
秦王駟被頂得說不出話來,順了順氣,緩和了聲音道:「罷罷罷,寡人不與你計較。寡人知道你這麼做不過是在賭氣而已。你無非是覺得,寡人將子盪立為太子,讓你期望落空。可你難道還指望寡人會為你廢王后,廢嫡子?」說到這裡,不禁對她的不識趣也有了幾分譏誚。他自知在這件事上,虧欠於她。可是他如今都低聲下氣地來哄她了,她若還這麼愚昧固執,可就是她自己不識趣了。
羋月冷笑:「臣妾從來沒有這樣的奢望。想來大王的記憶應該還在,當記得臣妾曾經為子稷向大王求過蜀地。從一開始臣妾就沒有爭的心,是大王你,誘惑臣妾去爭,甚至拿子稷當道具,製造讓臣妾去爭的假象……」
秦王駟頓覺臉上掛不住了,喝道:「住口!」
羋月冷冷地道:「為什麼大王做得出來,卻怕我說?」
秦王駟忽然笑了。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已經憤怒到失去了理智,他原來想到的辦法,對她已經無用。既然如此,他便不會再費這個力氣了。他好整以暇地坐下來,還自己動手倒了一杯水喝著,笑道:「好啊,寡人倒想聽聽,你能說出什麼來。」
見他如此,羋月的滿腔怒火反而沉澱了下來,心頭卻是更冷。她轉了個身,對著秦王駟也膝坐下來,沉默片刻,才道:「大王看重子稷,我一直以為,是因為大王對我另眼相看。可事實上呢,卻只是因為我是最適合的工具,是不是?」
秦王駟心中暗嘆,她太過聰明,所以,要讓她馴服,就更加困難。當下冷冷地道:「什麼工具?」
羋月自嘲地笑道:「一個人太聰明太自負,又站在權力的頂峰,難免會認為,再出色的繼承人也及不上自己一半能幹。大王一直都想突破先王的陰影,表面上看來跟先王一樣不在乎規矩禮法,其實卻掙不脫規矩禮法的限制。公子盪是嫡出長子,大王早就心許他為儲君,但總覺得他處處有欠缺,怎麼教都不夠滿意。所以就想拿其他的公子當成他的磨刀石,把他這把凡劍磨成絕世寶劍,是不是?」
秦王駟聽到她揭破此事,臉色鐵青,手握緊了杯子。
羋月卻不理他的臉色變化,只諷刺地道:「我也曾經想過,大王為什麼會挑中了我?我原以為,是大王對臣妾另眼相看。可如今我才明白,公子華已經當過一回磨刀石了,如今他在軍中地位穩固,又有魏夫人那種無風也要起浪的母親,已今非昔比,若再用這塊磨刀石,只怕會讓公子盪這把劍沒磨出鋒芒來先折斷了。其他的像公子奐、公子通這種比他年長而且背後各有勢力的也不行。若是像景氏、屈氏呢,又太沒競爭力了。只有我這種既有一定能力又可以控制在大王手心裡的人,才是最好的對象吧。只是大王預料到了公子盪的行為,預料到了臣妾的行為,卻想不到王后居然可以衝動狠心到那種地步,這完全出乎您的預料之外吧!」她越說越是心冷,她自以為態度已經足夠冷靜,不知不覺間,臉上卻已經儘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