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直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緩緩閉上,他俯身,去親她的額,親她的臉,唇落在她唇上:「別怕夏初,我會來陪你的。」
男人的手,還在女孩脖子上,她閉著眼,如此安詳。
然後,然後呢?夢裡的影像開始模糊,出現了很多臉,陌生的,熟悉的,她看不清,也聽不清,只有一個聲音,從很遠很遠地方傳來。
「夏初,不怕,睡一覺就沒事了。」
「我的夏初,永遠不要忘了,你是夏初,你是左城最愛的夏初,不要忘了。」
「夏初,謙成死了,在雨天,車撞死的,流了很多很多的血,你就坐在副駕駛座上,血濺在你的白裙子上,他死了,這個世上再沒有季謙成了。」
「夏初,你要記住兇手是——」那個聲音突然清晰,「左城。」
這個聲音……是左城。
那年,十七歲的女孩睜不開眼,只記得這麼一個聲音,一遍一遍在耳邊重複。
「夏初,是左城撞死了季謙成。」
「是左城撞死了季謙成」
「是左城。」
「……」
「左城!」
**的人兒猛地睜開了眼,一雙眸子,沉寂卻驚心動魄,唇被咬得發白,額上,全是綿密的汗。
然後,一雙微涼的手抱住了她顫抖的身子:「夏初。」
那人嗓音溫潤,像初春里融融的水。
那是左城的聲音,江夏初驚慌凌亂的眸子緩緩安靜下來,轉身,便看見那人眉眼溫柔。
「左城?」半睡半醒間,左城的臉與夢中重合,江夏初恍然了。
左城便那樣柔柔看著她,攬著她入懷,淡淡的嗓音溫潤:「是我。」緊了緊手上的力道,他拍著她的肩,哄著,「不怕,只是做夢了。」
鼻尖全是左城的氣息,熟悉的薄涼,纏纏繞繞進每一處感官,她在恍然中頓然清醒了,她搖頭,輕聲偎在左城懷裡,喃著:「不是夢。」
左城不語,只是抱著她的手,更緊了,似乎要揉進骨血。
江夏初抬起眸子,清凌凌的,她絮絮又說:「左城,那不是夢。」
左城依舊不語,第一次,這個男人閃躲了眸子。
那不是夢,是啊,不是,只是這個男人多想將那些都變成夢。
他不言,她便懂了,唇邊是徹悟後的慘澹:「這些年,我總做那樣的夢,到現在我才知道,那些都不是夢。」
左城俯身去吻她的唇,她只是睜著眼睛,聲音傾吐在他唇邊,她說:「那年,我開車撞了謙成。」
左城背脊一僵,隨後發狠般去吻住江夏初。
江夏初不言不語,任由著左城啃咬吞沒,久久,一雙涼涼的小手覆在左城臉上,他不動了,她說:
「那年,我變成了謙成。」
江夏初一雙手冰涼冰涼,一絲一絲的冷鑽進左城每一處感官,突然,他身後,狠狠抱住她:「夏初,不管你夢到了什麼,都忘了。」
她靠在他懷裡嗤笑了一聲,慘澹又絕望,啟唇,她說:「然後——」抬眸,看進左城的眸子裡,她一字一頓地清晰,「然後你替我成了兇手。」
左城啞口不言,只是一雙眼,在微微昏暗的燈下,亮得灼人。
終於,他千方百計裹藏的過往全數被翻開,全數攤開在這個女人一雙冰冷冰冷的眸下。
江夏初退出了他的懷裡,荒誕蒼涼地笑著,笑了一會兒,又沉吟了一會兒,她嘴裡夢囈般地開始呢喃:「我竟然忘了,我怎麼能忘了呢?」她看他,「左城,是我,是我撞死了謙成,我才是兇手。」
我才是兇手——她平平靜靜的聲音,撞進了左城的心臟,哪裡血肉紛飛。
五年了,他藏了五年了,費盡心思抹掉的那段回憶,還是捲土重來,他毫無準備,慌亂的想逃,想用盡一切辦法來遮掩,來抹去,甚至毀滅。
但是,他不能,這個女人,叫她怎麼捨得?
「夏初,我一直希望你永遠也不要記起來。」他若忡若怔,仿若入了絕境,只剩無奈,「我的夏初,你該怎麼辦?」
「是啊,我該怎麼辦?」她重複著左城的話,轉開了眸子望著遠遠的窗外。
左城怔然,望著懷裡的女人,像一個若即若離的夢,似乎便要碎了。
都說他無所不能呢?可是獨獨對她,他無能無力。
他該怎麼辦?他愛的這個女人又該怎麼辦?抹去了的記憶會記起,那個叫做真相的東西,他沒辦法毀屍滅跡,所以,他成了時間與命運的敗者,他可以給他的女人的,只是五年時間,僅僅五年時間。他的女人,那個乾淨純白、奉行殺人償命的女人,這樣的事實她該怎麼接受?
「那是謙成啊,曾經一起度過所有年少時光的人,曾經最喜歡最喜歡的人,曾經以為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我甚至曾經傻傻地以為,他死了,我也就跟著他一起死。」她嗤笑了一聲,嘴角進叔荒敗,「可是我親手殺了他,是我親手將他——」
「夏初,那是意外。」
「他一定恨死我了,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今日我本想賠他一條命的,畢竟殺人償命,可是,可是我——」
左城急促地截斷了她的話:「夏初,我不許你有這樣的想法。」
可是我捨不得你死了——江夏初張張唇,喉間哽塞,發不出聲音,淒淒看著眼前的男人,然後身後,抱著他,緊緊地,緊緊地,只聽得他說:「夏初,像以前一樣不好嗎?你可以恨我,可以歸咎在我身上,我不許你責怪自己,更不許你殺人償命,若是真如此,我左城墳前的草怕是比人高了。所以江夏初,沒有什麼殺人償命,你從來沒有做錯什麼,那都是意外。」
他的聲音,便是那上古的蠱,她渾然忘我。
江夏初想,她真的中蠱了,然後,她竟忘了那個少年,腦中、眼裡就只有這個抱著她的男人了。
就這樣吧,萬劫不復也好,罪不可恕也好,甚至殺人如麻也好,她想自私一回,就這麼自私一回,讓她暫時忘了五年前,忘了那場車禍,那個少年。
許久,她開口,聲音啞啞的,她問:「那你呢?」頓了頓,又問,「左城,我又該拿你怎麼辦?」
那場車禍,那些記憶,甚至那個曾經以為是天長地久的少年她都可以自私地置若罔聞,但是這個男人,她再也沒有辦法無動於衷了……
她伸手,拂過他的額,他的眉,還有那雙總是叫人沉陷的眸子,怔怔地喃著:「我恨了你五年,怪了你五年,怨了你五年,也記不清到底傷過你多少次了,我該怎麼辦?你說我要怎麼辦?現在要我拿什麼來還?」
她曾經最想一刀兩斷兩不相欠的人,如今兜兜轉轉了一圈,恍然發現,她欠的最多的,負的最多的都是他。江夏初想,果然一報還一報,這個男人,她總難兩清。
江夏初的手,緩緩滑下,落在左城心口:「我甚至差點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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