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太傅渾濁的眼裡she出凌厲的光,他側首看向身旁的皇帝,氣得胸口起伏,那股怒氣卻怎麼也發泄不出,看著眼角微紅的皇帝,所有的怒氣都化作了無可奈何。
這是自己的學生,更是自己一手推上帝位的皇帝,他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早已不是當年恭敬有餘,聰慧不足卻真誠待人的小王爺了,皇帝該有的野心與疑心一點也不少,聰明才智卻沒增加一星半點,反而因為不相襯的野心與疑心顯得愚蠢無比,但不就是他一手造成這一切的嗎?
如果當年他選的是意氣風發的六皇子,qíng況會不會好一點?
嚴太傅微微搖頭,不一定,一切都不一定,管理一個國家哪裡是那麼簡單的,六皇子有野心,夠聰明,但太過鋒芒畢露,對世家和權貴意見太大,登上皇位未必會比景炎帝做得好,這麼一想,嚴太傅心裡微微好受了些。
嚴太傅心思起伏,靜默了許久,要不是對方眼睛還睜著,皇帝都要以為他睡著了,就在景炎帝忍不住要再出聲催促的時候,嚴太傅艱澀的道:“議和吧。”
景炎帝心一跳,滿懷期待的問道:“老師說的是和叛匪議和?”
嚴太傅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反問道:“皇帝想與叛匪議和?”
景炎帝沉默,知道他把嚴太傅惹到了,嚴太傅伸手抓住右手邊的欄杆,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帶著些哭音道:“和金國與西夏議和。”
一語畢,淚水就從嚴太傅眼中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宮殿光滑的地板上,景炎帝心間一痛,張了張嘴,一個音節也沒能發出。
嚴太傅顯然也不想再聽皇帝說什麼,他一步一步往外走,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他雙手打開大門,站在外面的白公公聽到聲響回過頭來,看到眼睛赤紅,老淚橫流的嚴太傅一怔,然後就小心翼翼的上前問道:“嚴太傅,您這是怎麼了?”
嚴太傅定定的看了白公公片刻,才轉動頭顱,把他往旁邊一撥,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白公公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叫道:“哎呦,嚴太傅您這是怎麼了?雜家叫步攆來抬您……”
嚴太傅揮開他,啞著聲道:“不用。”
力氣之大,直接把白公公揮退了三步。
白公公沒料到已年邁病重的嚴太傅力氣會這麼大,很是詫異,這一愣神的功夫,嚴太傅已經走出了好幾步。
知道對方固執,白公公到底沒敢再上前要求對方坐步攆,卻叫了兩個內侍和兩個侍衛跟在後面,只要嚴太傅力有不逮立馬將人接住。
嚴太傅似乎對身後的人和事完全無所覺,他就這麼一步一步的往外走,白公公在後面看著覺得嚴太傅的背脊彎了不少。
念頭一升,白公公就自嘲一笑,嚴太傅年紀這麼大了,背彎本就是正常的。
白公公轉身回宮殿,但一條腿剛邁進門檻,一隻杯子就衝著他的頭飛過來,白公公不敢躲,只能微微低頭,讓杯子從他頭頂飛過,皇帝威嚴的呵斥聲響起:“滾出去!”
白公公心驚膽顫的往後退出門,重新將門掩起來。
這一天,嚴太傅一人從崇政殿走到皇宮大門,來往回稟事宜的官員見狀都微微詫異,繼而恭敬的立於一旁行禮,嚴太傅就好似沒看見他們一樣從他們跟前一步一步走過。
眾人雖然驚詫,卻只以為嚴太傅是為當下的局勢憂心,而很久以後,見過這一幕的官員回想起來才明白,那時的嚴太傅是何等的痛徹心扉。
嚴太傅步履蹣跚的走到宮門口,侍衛見他搖搖yù墜,忙上前要扶住他,被嚴太傅一手推開,他幾乎是自nüè般的走出宮門,嚴家的總管接住他搖搖yù墜的身體,忍不住低聲抱怨道:“老太爺,皇上怎麼讓您走出來?”
要知道嚴太傅自上了年紀後,每次入宮,作為皇帝的老師,他都是可以乘坐步攆或軟轎的。
嚴太傅沒回答,而是扶著總管的手,回身仰望這座宮城,滿眼的悲涼。
第522章 逝
嚴渡跪在嚴太傅的chuáng前,“砰砰”的磕頭,哭道:“父親,您這是讓嚴家背負萬世的罵名啊。”
嚴太傅胸膛急劇的起伏了一下,然後又平復下來,最後歸為死寂,他扭轉頭去看嚴渡,固執的道:“去把筆墨紙硯取來。”
嚴渡咬住嘴唇,跪地不起,嚴太傅氣得指著他喝道:“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嗎?”
“父親,大周亡,您若是要嚴家全家殉葬,兒子縱然心中有怨,也必定不敢反駁,頭一個飲鳩的就是兒子,可,可這封摺子不能上,您就是把兒子砍了,兒子也不能讓您寫這封摺子,兒子不敢下去見列祖列宗,不敢去見世宗皇帝啊!”嚴渡悲鳴,頭“砰砰”的磕在地上,血從額頭滑下臉龐。
嚴太傅一口血吐出來,指著兒子說不出話來,半響,他才捂著胸口氣喘道:“你以為,你以為老子願意背負這樣的罵名,你以為我就想將嚴家推下萬丈深淵?景炎帝,是你老子推上去的……”
“可這個江山姓郭,不姓嚴,”嚴渡怒吼道:“他若是早聽父親的,大周何至於此,他現在要聽您的,要您負責,早二十年前gān什麼去了?”
嚴太傅目光晦澀,嚴渡毫無畏懼的回視父親的目光,堅定的跪在地上毫不退縮。
嚴太傅嘆息一聲,道:“若是和談成功,大周就還能再延續下去……”
嚴渡嘲諷一笑,“不過是苟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