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三聽他講時雖然口吻平常,但其中的跌宕起伏驚心動魄卻是掩不住的,一時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好。他在山中生長這許多年裡,只見識過山禽猛shòu自然天候的厲害,哪曾想過世俗間尚且有這般爭權奪利,世態炎涼的人qíng事。
再見趙先生在灰沉的暮色中孤伶伶立著,目光又灑向了山道。這平日裡看慣的模樣也讓人覺得難受氣悶。想要出言開解,又找不到穩妥的話題。他於這寬慰人之道實在是不擅長,在屋裡焦躁的走了兩圈,才開口問:“那個李達又是什麼人?”
趙先生聞聲回頭:“他是我一個故人。”語氣略頓,苦笑道:“若是當年我如約娶妻,他就是我的妻弟了。”
鄭三巴不得有事能分解趙先生些愁苦,便拉著他坐定了,要他仔細的說個清楚。
趙先生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推辭,略一思索便娓娓道來。
原來這個李達,也是當地的世家子弟,不過是年紀小入書院晚些。賀李兩家從來親善,是以李達一進書院,賀謹便聽父親的囑託對他多有照顧。親厚雖然比不得趙仲儒,也算是談的來的好友。待到賀謹學成回家,李達幾次修書向父親稱許,力主將大姐許配於他。李父聽了勸,方才與賀家結了親事。
後來戰亂一起,賀謹鬧公堂好龍陽之事鬧的人盡皆知。李父雖然忙不迭的退了婚事,顏面卻也受損不少。每每出門讓人指點訕笑,李父不耐,倉促把女兒嫁了人。怎知小夫妻脾xing不合,時有口角發生,李小姐便索xing搬回了娘家常住。
李達不肯信賀謹是這樣的人,但面對母姐,總覺得心中有愧。眾人又言之鑿鑿,他便打定了主意要找到賀謹問個明白。只是塵世茫茫兵荒馬亂,這些年下來都沒有半絲賀謹的蹤跡。李達幾乎都要死心了,卻在尋鄭三時,在本地縣衙的卷宗上發現了賀謹的筆跡。
找來了年久的官吏一問,方知道這是原先一個落魄秀才抄寫的文書。只是那人做了半年就不gān了,去了哪裡誰也不清楚。唯一的線索就是那人似乎在打聽一個叫杜梨溝的地方。
後來李達與鄭三相遇,循著話頭打聽出杜梨溝所在。自然是喜出望外,第二天就趕了過來。待到見了賀謹,兩廂對質,李達萬沒想到賀謹居然直承其事,驚怒之下,拂袖而去。
見鄭三yù言又止,趙先生微笑道:“李達自幼xing格豪慡,有什麼事喜怒笑罵,過去也就罷了。”
鄭三想起那笑面虎的模樣,打了個哆嗦,不由得懷疑起兩人所說的也許壓根就不是一人。
又坐了一會,見趙先生神態自若的樣子。他撓了撓頭,看來是無甚大事了。又重複了一遍“有事定要與我講”的話,鄭三自覺同女人一般囉嗦,自啐著告辭了。
三天後,馮良進山了。
這兩日裡,鄭三雖然時常去趙先生那裡看著,但見他和平日無異,也就沒再擔心。要說有什麼事早就該發生了,也輪不到現在,他想。只是他委實不易,以後應該再多照應點。
沒了心事,鄭三便將心思轉到等馮良來了如何如何上。越想越是坐不住,所以手上一直沒歇,忙著做些準備。
上好的皮毛翻出來,曬曬,做了褥子。木柴啪啪劈淨後,才發覺不好用,燒起來有煙!於是巴巴去劉老爹家討些木炭。尋了塊上好的豬ròu,生火熬油,撇了浮沫,冷卻後將白色的油脂用瓷瓶細心裝好。裝的時候鄭三想了想,沒有摻錦jī公子力薦的香料和藥。
這天鄭三正在琢磨著,要不要去後山砍些木材重新打張chuáng。忽然聽到外面隱隱有談笑聲。這麼大冷的天,誰沒事在街上閒聊?他納悶的趴牆頭向外一看,居然是馮良。
這時馮良正在裁fèng鋪門口與陳五談些什麼。鄭三心裡歡喜,也顧不得開院門,手一撐牆頭就翻了出去。奔到馮良身邊,不好說什麼親熱話,只瞅著他樂。被陳五白眼了幾次也不理會。
不想馮良卻在和陳五jiāo談的間隙,正正經經的轉過頭來,露出一個標準的元寶笑:“鄭三哥近來可好?”
鄭三許久沒見他這幅模樣,一時適應不來:“好,挺好的……”
馮良聽了他回話後,便不再理他,與陳五jiāo易閒談後,又招呼了路過的李六,說給李六哥帶來了上次要的東西,說笑著同李六走向村西。
鄭三有點摸不到頭腦。
這上次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今日就生分上了?人多不好意思?那也不該這樣啊。眼見著他走遠了,鄭三還在煩惱。
想跟上,有點難看。不跟著,又捨不得。如此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遠遠的隨著,隔著一條街望著他東家行西家串。等跑完了整個村子,天色已經不早了。馮良還不肯歇,又去了幾家人家閒談,直到天抹黑了,才緩緩出來向趙家走去。
鄭三瞅著四下無人,從旁邊竄出來一把揪住他,扯到暗巷裡,按到牆上就親下去。
馮良開始一驚,險些叫出聲來,被鄭三堵住嘴後才發現是他。掙扎了幾下掙不開,就抬腳用力踩去。鄭三吃疼,後退了一步,惱火道:“做甚麼這般用力。”
馮良不理他,只是微微喘息。過了會方開口:“你是不是就只想著這個?”
鄭三這半日裡挨凍喝風也覺得委屈了,又挨了一腳狠的,自然沒什麼好氣:“不想這個還能想什麼?”
馮良緩緩道:“你還有其他事要同我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