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個世界呆得時間越長,徐平越牴觸與官府打交道。這個官府,實在與他前世從歷史書上得到的印象差別太大。都說古代時候,政權的控制力弱,可此時的大宋朝廷,觸角卻無處不在,躲都躲不開。
徐平的田莊需要啟動資金,他也想賺錢,卻悲劇地發現所有的路子幾乎都被堵死了。制出酒來想賣酒,結果酒是專賣的。制出來優秀鋼材他也想賣錢的,結果發現我大宋的生意不是你想做就能做。行有行會,鐵就有鐵行,這個鐵行還是在官府控制之下,哪裡是隨便就可以插進去吃口肉的。官府控制鐵行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容易徵稅,再一個就是方便官府科配,也就是硬性攤派。政府財政好時還行,財政不好的時候你交了東西卻得不到錢,豈不哭死?你還不能不做,官府的暴力機構是吃乾飯的?行會的成員都登記在冊,父死子繼,跑不了你。
徐平本來想跟鐵行交易賺點錢,一打聽,人家說這種好鋼當然要優先賣給京城裡制兵器的各種官方機構。可一搭上這條線,就再也沒有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徐平一聽就嚇了回來。
不入行會,零星做點生意行不行?答案是不行,還有牙行這一個變態的組織存在。小本生意沒人理你,只要上點規模就躲不開。牙行就是經紀人組織,像徐平前世,你有一套房子要出租,自己寫個廣告也能租出去,但你要是有一棟樓要出租,要不要找房產經紀?更何況這個時代是硬性規定要經過牙行的。
宋朝的商人是賺錢,但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經商的,尤其是在開封這個地方,身後沒點背景後台,就去給人背鍋吧。常說大宋藏富於民,這個笑話宋太祖自己就說穿了,錢藏在民間跟藏在自己府庫里有什麼區別?朝廷要用了還不是得乖乖拿出來?朝廷心情好了,還給你幾道官員告身或者道士和尚的度牒你就要謝天謝地了。可這種捐上來的官,在宋朝就是個屁,各種條文禁止捐官掌握實權,各種條文卡著捐官不許晉升,甚至明令捐官不許與知縣坐在一起,談話的時候你得在一邊乖乖站著。
外面的花生、高粱、玉米、辣椒時時提醒徐平,這個宋朝不在他來的那個時空里,哪怕與那個世界的宋朝一模一樣,但就不是一個世界,徐平不需要為歷史背上什麼包袱。
在這個世界裡,徐平只想安安心心地做個小地主,把自己所學的知識發揮出來。至於有什麼用,徐平根本不在乎,也不想去管。
無牽無掛的一生,不就是發揮所學,生活富貴嗎。徐平也看出來了,在大宋朝,發財最穩妥的辦法就是種地,誰耽誤他種地他就要對付誰。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秀秀端著水回來了,伺候著徐平洗了臉。
看著秀秀收拾,徐平心中嘆了口氣,更何況這事還牽扯到自己貼身的這個丫頭,就是為了她,也得把這伙盜賊收拾了。
見秀秀要出門,徐平心中一動,問她:「秀秀,你覺得是現在的日子好,還是你原來在家裡的時候日子好?」
秀秀沉默了好一會,才小聲說:「在這裡,官人對我是極好的。可我還是想念我的爹娘,想念我的弟弟。秀秀不爭氣,官人要真問,我還是願竟過原來的日子,雖然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破布衣裳。」
徐平輕聲道:「是啊,什麼都比不過親情。如果不是那伙盜賊盜了你家的羊,你也到不了我家裡來。實話對我說,你恨不恨他們?」
秀秀悽然道:「我恨他們到骨子裡!丟了羊,爹差一點就一條繩索了了性命。我娘把我送到牙婆那裡,眼幾乎都要哭瞎了!我弟弟不讓我走,是爹把他死死攔住。不見了我,弟弟哭了好些日子,等我回去看他們才好一些。」
徐平嘆了口氣。聽了秀秀的話,他幾乎衝動起來就要讓秀秀回家去,然而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麼做,與社全傳統和法規制度作對,只能碰得頭破血流。他惟有今後對秀秀好一點,等期限到了,多給她些財物,讓她好好活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