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月亮從東方升起來,趴在樹梢間偷偷打量著這個世界。水一般的月華鋪灑在天地間,抬頭看下,月華下開封城裡的建築鱗次櫛比,繁華勝過邕州不能以道理計。
徐平覺得眼睛微微有些濕潤,一種異樣的感情從心底升了起來。
數月之前,執掌數十萬人的命運,手握數萬精兵破人國,擒人王,那種意氣風發也曾讓徐平激動。但今他卻深刻感覺到,自己需要的還是這其樂融融的平凡生活。
李璋上來把住徐平的胳膊,扶他回到桌前,兄弟兩人交杯換盞,喝著濃烈的美酒,說著這幾年的離別,談論著每個人的際遇,感嘆著命運的神奇。
徐正不勝酒力,喝了七八杯,便停住不喝。
見夜已經深了,街坊鄰居紛紛告辭離去,而徐平和李璋兄弟依然喝個不停,徐正正色道:「你們兄弟喝個意思也就罷了,等有閒了再盡興。明天八月十一,只日皇上臨朝的日子,一大早就要上朝。李家大郎尤其要到大內當差,絲毫馬虎不得,早點歇息得好。」
徐平和李璋連連答應,讓徐正早點回房休息,他們再喝兩杯就好。
自真宗皇帝後期身體不適,便改每日上朝為只日上朝,每兩天臨朝一次。到了劉太后掌政的時候相沿不改,趙禎親政,他實在也不是個多麼勤政的皇帝,依然延續下來。為了把兩日一朝改為日日上朝,大臣們不知上了多少奏章,以祖宗家法要求趙禎,他也快要挺不住了。按現在形勢不需要轉過年去,東華門外就要恢復以前天天天不亮就擠一堆人的舊模樣。也是徐平命苦,享受不了幾天隔天上朝的好日子。
此時徐平還沒有正式分派職事,並不能到垂拱殿裡上朝,而只是與一群閒官到前殿裡瞎站,簽字畫押。等到當班宰輔垂拱殿裡下朝,過來隨便說兩句,大家便一鬨而散。
前殿上朝純粹只具禮儀意義,沒半分意思,所以常年都有六七成以上的人請假。徐平是因為第一次回京上朝,怎麼也得過去報個到,不然他也請假了。
反倒是徐正,自從今年升了朝官,有了到前殿上朝的資格,每天都早早起來,收拾得整整齊齊,精神抖擻地到文德殿去。
張三娘剛開始不知道,還以為多麼了不得的大事,也跟著鞍前馬後地伺候。隔天就不到五更起床,把徐正收拾整齊,一直送出門讓他上殿面君去。後來才知道,丈夫根本就沒有見皇帝的資格,上朝就是畫個押,等到太陽高升御街上吃個小吃回家來。
後來了解了底細,張三娘就惱了,等到知道跟徐正一般身份的,大多都是常年請假呆在家裡,便再也不理徐正。也不知徐正官癮為何這麼大,沒了張三娘支持,依然堅持次次上朝都到,風雨無阻。
徐正轉回房去休息,李璋又拉了徐昌和高大全孫七郎過來,幾人好好喝了幾杯。念在徐平剛剛回來,與林素娘所謂久別勝親婚,幾個人才散去。
徐昌在外面指揮著收拾殘局,高大全和孫七郎扶了徐平回到他的小院。秀秀早就等在院門口,接著徐平,一路扶到了房裡。
林素娘正在房裡逗著盼盼玩,見徐平回來,急忙上前扶著坐到桌邊,讓秀秀去倒杯濃茶過來,給徐平解一解酒。
盼盼好奇地看著徐平,見林素娘離開,突然一笑,上前碰了碰徐平的胳膊,然後飛快地笑著跑開,歪著頭看徐平的反應。
徐平已喝得有些迷糊,抬頭傻愣愣地看著盼盼,向她招手。
盼盼一笑,飛快地鑽進了林素娘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