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些觀點之外,又因為孟子講「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提倡「以意逆志」,讓後人可以在經傳上別開生路,甚至「六經注我」,一些本與孟子流派不同的士人也推崇孟子,形成了聲勢浩大的孟子升格運動。而根本上,卻是為了變革做學術理論準備。
徐平最少知道,在他前世的那個時候談起儒家,最後實際上是披了孟子的皮,行了荀子的實。這兩派誰勝誰負?有前世的歷史記憶徐平都不敢貿然下結論。
實際上這個時代最講究三綱五常的司馬光,在思想上是尊荀子的。他視為死敵的王安石,思想上卻是尊孟子的,孟子也正是在王安石當政的時候地位急速上升。但歷史就是這麼滑稽,到了最後視王安石為仇寇的文人,卻是尊孟子,又講究三綱五常。
哪怕就是到了後世,初期資本主義的理論基礎也是人生來是自私的,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一切的政治經濟模型都圍繞此展開。選舉政治的本質是統治階級的共和,而不是廣泛的政治權力,搞錯了這一點的都會撞得頭破血流。
而另一面,則是「六億神州盡舜堯」,堅信人民是偉大的無私的。
最終的發展,兩方衝突碰撞,最後發現沒有哪方是對的,甚至把這最基礎的理論根本換一下也心安理得。最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又知道哪個是對哪個是錯?
現在正是爭論那個最基礎問題的時候,一個數千年都沒有解決的根本問題,徐平又怎麼會貿然加入進去?他現在需要的是不下水,就在岸邊靜靜看著。
沒有理論支持的改革,最終會成為一場鬧劇,徒惹人笑。而要想形成能夠支撐改革的理論,又哪裡是那麼容易的?怎麼可能三言兩語講清楚?
惟有一步一步走下去,在實踐中慢慢摸索,摸索出理論來。但徐平的所謂摸索,偏偏就與呂夷簡的維持現狀走到了一起去,政策方向上無法擺脫開來。
人家都是以為自己掌握了宇宙至高真理的人,一旦執政,就天下太平,怎麼能夠容下徐平這樣慢慢來?現在火力沒到自己身上,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春天夜裡的風還是有些涼,趙禎站在窗口,迎著吹進來的風,眉頭不展。
過了好久,才沉聲問道:「你從天聖五年出仕,在地方任職六年,政績多有,難道對當前的朝政就沒有看法?沒有覺得有必要改弦更張?」
徐平道:「天下都知道要改,微臣也知道要改,只是不知道如何改。」
趙禎搖頭:「朝政萬千,總有不合時宜的地方,為何不見你提出要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