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歲的陳堯佐已經鬚髮皆白,身體倒是依然健碩,快步迎上來高聲道:「老朽年紀老邁,走不動路了,未曾城外相迎,徐龍圖不要見怪!」
徐平急忙拱手行禮:「相公如此說,豈不是愧煞在下?本該一到州城,就來拜會相公才是。只是舟車勞頓,滿身風塵,來見長者不敬,這才在驛館略作收拾。」
兩人一邊客套著,陳堯佐拉了徐平的手,讓到了客位上,自己在主位上坐下。
眾人落座,上了酒來,陳堯佐領著喝罷三巡。
此時明月初升,月華似水,後衙里亮如白晝。盧革吩咐歌舞上來,幾個小娘子在那裡調琴弄琵琶,吚吚呀呀唱個不停。
陳堯佐看得直皺眉頭,對盧革道:「我一個老人家,你叫一群小娘子上來,唱得什麼又聽不清楚,有什麼意思?徐龍圖雖然少年,不過新娶一房小妾,近日聖上正因為女色的事情煩惱,正戒著這些呢,快快撤了去!」
盧革領諾,讓人把那群歌舞的官妓打發走,又叫了一個倡優上來。
一個一身短打精明伶俐的藝人,頷下一縷山羊須,一看就是個戲謔人物,到了席前拱手道:「相公,諸位官人,小的最近學人習了寫字,甚得章法。乘今夜月明,便就寫個字給官人們看,讓人知道我們雖是賤流,也是知書的。」
陳堯佐點頭:「若是寫得好時,我這裡有賞!」
那人得了令,就在上鋪開一張斗大的紙,手裡拿了一枝巨筆,把那紙塗得滿滿黑漆漆一團。然後站起身來,左看右看,搖頭晃腦,極是得意。最後不知從哪裡摸了一枝粉筆出來,在那黑漆漆一團上點了四個點。
把粉筆一丟,這人到席前交令:「相公書藝天下聞名,是公認的大家,看小的這字如何?」
陳堯佐站起身來,伸著脖子卻看不清楚,從袍子裡取了個小盒出來,打開取出老花眼鏡戴上,對徐平道:「三司里的鋪子買的,諸般都好,就是貴了些!」
說完,戴著眼鏡看地上的紙,還是沒看出什麼字來,問那老兒:「這是什麼字?」
那老兒拱手答道:「稟相公,這是個『田』字,小的新學的堆墨書!」
聽了這話,眾人哄堂大笑。陳僥佐連連擺手:「你費了許多墨,還要什麼賞賜!快快下去!以後記著,堆墨書不是亂用墨,不要出去亂說!」
那老兒嘻嘻哈哈,拱手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