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張載發了一會牢騷,徐平對他道:「你們一路同行,吵吵嚷嚷大家都看在眼裡。秀才我問你,知不知道我為何要帶著你們,一起為邊事效力嗎?」
張載道:「學生讀的是聖賢書,此來自然是教化人心,教蕃人知禮儀,為朝廷子民。」
「那和尚呢?」見張不回答,徐平禁不住想笑。張載被契嵩折磨得不行,恐怕沒有心思考慮這個問題。當然,契嵩往常也沒有見過這麼難說服的人,跟張載耗上了。
徐平道:「用和尚隨軍,讓他用佛法教化蕃人,正是現在朝廷的政策,以夷制夷。順著蕃人的喜好,遂他們所欲,為朝廷所用,為本朝蕃籬。至於你嗎——」
張載靈光一顯,脫口而出:「經略莫不是認為以夷之策不可靠,而要化夷為夏?」
「不錯,孺子可教!」徐平點頭,「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河西河湟本來是漢唐故地,今之所謂蕃羌,百年之前多是漢人,入夷狄而忘中國之禮儀而已。晚唐司空圖《河湟有感》詩:一自蕭關起戰塵,河湟隔斷異鄉春。漢人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則知自安史亂起,唐室無暇顧及河湟之地,數十年間漢人已化作胡兒。現如今朝廷欲要用兵西鄙,以夷制夷,讓這些蕃羌作朝廷藩籬是一策,重新化他們為朝廷子民,勠力同心與朝廷一起剿滅亂賊又是一策。」
徐平前世講歷史,經常講民族的融合,其中一句常被提起的話便是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話的源頭出自韓愈,當然韓愈本來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後來蒙古滅宋,為了製造合法性,把這句話重新發揮了。儒家是講夷夏大防的,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是有的,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最少這個年代還沒有那個想法。入夷狄則為夷狄,這就是現在朝廷對於西蕃部族,不管來源是什麼,一律以蕃羌視之的理論依據。
民族的交流與融合是雙向的,兩漢對外開拓是漢化,而唐朝對外開拓則是胡化。到安史之亂時,淮河以北已經是胡風盛行,這也是那場平叛戰爭打得那麼辛苦的社會基礎。當然對於後人,不管漢化胡化都是民族的大交流大融合,當然也不算錯。正是這樣的社會基礎,才出現韓愈的那個說法,當然他說的是諸侯進於中國而不是夷狄進於中國。
現在朝廷在西北的總的政策是「以夷制夷」,即用西北蕃羌對付党項元昊,作為朝廷的藩籬。但徐平到了這裡,卻覺得這未必正確,或許變夷為夏更合適一些。
用和尚籠絡蕃羌各部是「以夷制夷」,而用書生施以教化,移風易俗,就是變夷為夏。
張載明白了徐平的意思,看了看前面緊閉的大門,道:「經略有心,只是不知到這裡何意?這處地方,莫不是有特殊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