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的軍制一旦推向全國,就相當於把原來的禁軍將領全部掀翻在地,會引起多麼大的風波徐平用腳趾頭也想得出來。這涉及到不僅僅是一批三衙禁軍將領,而是牽扯到一個勢力龐大的社會階層,禁軍的兵,禁軍的將,都會恨死徐平。
自唐之後文武殊途,不僅僅是官員職能的變化,而是對文武官的出身、能力甚至個人品德都有了不同的要求。這種變化的影響深遠,隨著時間的推移,甚至形成了一個軍事集團的小社會。三衙禁軍的骨幹,實際上來源非常狹窄,無非沿邊三路和兩京之地。而在這幾個地方,當兵吃糧也並不是大多數人的出路,募的兵要麼來自市井閒漢,要麼就是世代軍旅的人家。世將世兵,實際上是在大社會中形成了一個小社會,軍隊相對封閉,跟整個社會有一定程度的隔絕。禁軍的兵制又抽掉了僚佐官員,抽掉了做事的吏員,全部專業知識和作戰技能沒有了學習的渠道,只能進入軍隊耳濡目染地去學,或者來自家傳。這是一整個社會階層的飯碗,不管國家的軍隊多麼腐朽,能不能打仗,這些人的飯碗是在的。
秦州的軍制讓軍中事務繁雜化、專業化還在其次,關鍵是打破了這種隔閡,軍隊不再依靠那些家傳的戰陣軍令,家傳的弓馬刀槍,一切都可以由軍中培養出來。從此之後禁軍募兵不再局限在那幾個地方,也不再局限在那些個將門,而是面向了整個社會。這種新軍制把先前斷掉了的國家軍事和政治又聯結了起來,把斷掉的軍事傳統重新拾起。在新的軍制之下,弓馬刀槍、排兵布陣等武技退到了次要的地位,軍中自有培訓系統,甚至有研究改進的系統,要在軍中立功,出人頭地,文化層次的要求高了。
這與先前的軍事傳統,恰恰格格不入。世兵世將的那些人家,除了有追求的想向文官轉變,大多是靠家傳的本領和人脈在軍中搏富貴,以後這樣做就難了。
世間最遭人恨的事情就是砸人飯碗,徐平還沒有偉大到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來推動這件事情。兩全的選擇,只能是自己做事,別人去掀桌子了。
去年的戰事只是宋軍和党項的相互試探,真正的大戰在秋後,從那時開始才是決生死的時候。徐平需要的不僅僅是戰功,還要把自己怎麼成功,做了什麼事獲得勝利,一一展示給別人看。正是因為如此,李璋必須回京,別人做不來這件事。
喝了幾杯酒,李璋看著窗外幽幽地道:「哥哥,十幾年前我們兩個有時候淘氣,也學著大人這樣喝酒。那個時候哪裡想得到有今天,你位比宰執,掌一路大權,一言出而決千萬人生死。我竟然也做了這個位子,能夠指揮千軍萬馬作戰,人生際遇,誰能預料?」
徐平笑著搖了搖頭,自己也沒有想到,那時只想考個進士,搏個出身,在這個世界輕易不被別人欺負了。哪怕到了邕州任通判,也沒有在軍事上用心,不過是事情逼到頭上了不得不應對罷了。在邕州也曾以一州滅一國,但那戰功徐平自己也有些懵懵懂懂,並不是像現在一樣指揮若定,真地是帶起一支軍隊,與大敵拼殺疆場。邕州的戰功,說到底是交趾太弱了,而徐平又有些運氣,本來沒想那功勞,卻偏偏跑到自己手上來。現在想起來邕州當年的戰事,徐平自己都有些好笑,那時自己離合格的主帥還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