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是幹什麼的?確切地說,宰相不是處理朝政的,而是對朝政把關的。行政制度中的這最後一道關卡,就是要把政權的治國之理,徹底地貫通於全部制度和施政中。把秦漢時的丞相制度,改成多人執政的宰執集團,並不是為了分相權,也不是為了互相牽制,而是天命已經不被人民認同,執政者再由一個人向天命負責,已經難解人民對政治的惑了。
丞相制時,天下有災異,說明天對政權有意見,由宰相出來負責。或貶官罰俸,或者是直接換人,以應天變。在昭昭天命之下,如此做會獲得治下之民的心理認同,有凝聚力。
一個國家的政權性質由什麼來保證?靠著選舉制互相牽制?其實那只是部落遺風,並不是什麼先進的文化。現在北邊的契丹還在行柴冊禮,契丹皇帝是由世選制產生,凡有大事他們也是進行各世選諸侯的大集議。這是從部落直接進化到帝國的文明中,很多都會有的現象。徐平前世,很多人對政治不解其理,心中多有疑惑,至生心鬼,便請了洋人的制度來鎮自己的心鬼。凡是洋人的制度中有的,便高呼為神,覺得不可戰勝。從史書中看到契丹還存在著部落遺風,被心中的那尊洋神震懾,便就以為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高呼為什麼大宋打不過契丹,人家契丹有著洋人那神一樣的傳統呢。
如果按照這樣的道理,那豈不是文明永遠打不過野蠻,大家返祖算了。
政治文明中,對政權有一套一以貫之的道理,合於這個道理的制度和施政,才能夠施行下去。從開始選人才的第一步,便就開始貫穿這套道理,一直到最後的行政措施。通過長處累月的政治行為,這套道理與人心相呼應,最後形成牢不可破的群體文明。
這就是徐平所說的,公事中,沒有我覺得。穿上公服為扮,按照道理定製度,定施政措施為演。在這個過程中,必須去除個人的想法,一切按照治國之理來進行。
范仲淹錯把聖賢政治當成了君子個人修行,在思想意識上,確實還沒有滿足做宰相的要求。歷史上他行慶曆新政,就是讓宰執分治省事,也就是一人管朝政的一塊,以此提高行政效率。如此做看似很美好,卻讓政事堂名存實亡,失去最後把關的作用。政治中沒有了一以貫之的治國之理,政治必然一片混亂,會迅速銷蝕政權的合法性。
慶曆新政失敗,後人歸於呂夷簡等保守派的打壓破壞,是在失去政治道理後,非要找忠臣奸臣。這個年代哪來的忠臣奸臣?個人操守或有不同,但只是各人正位或失職,非關忠臣奸臣的事。不明道理則惑,惑而不解疑心生暗鬼,把人的文明政治解成了鬼神世界。
此時政事堂里的人,對道理或有未通之處,但都知道以理治國,對徐平的話並無疑義。
章得象道:「日前聖上訪進士取士,詩、賦、策、論先後。葉清臣言,查唐朝取進士舊制,先策,次論,次賦,次帖經、墨義,似較為穩妥。」
徐平道:「朝廷取進士,選賢也,通治國之理者用之。科舉之制,其來有自,查其源當起自兩漢察舉之制。兩漢為何用察舉?因其以昭昭天命,大鏡懸天而解民於政之惑。以天命治天下,則民間必有知天命之賢士大夫,以此查而舉之,與其共治天下,此漢之朝廷不敢違天之意也。兩漢其國得自天命,是以天子必孝於天,天則佑之。以廉治國,不敢欺天是也。是故漢之察舉,為舉孝廉,為學者不得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