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望著梁誦這雙渾濁滄桑的眼,唐慎卻覺得有些東西可能不僅僅是生理上的變化。這雙眼飽含風霜,藏著悄然無言的某種東西。此時的他看不懂,卻知道眼前這個老人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自己好。
梁誦凝視著自己此生最後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學生,道:「人心,莫測。你鼎盛時,哪怕持刀過市,張揚跋扈,未嘗不可。可你落敗時,你曾經的一言一行,都會被當成落罪時的證據。你要記住,不可輕信任何人。君子與小人,只在一念之間。而在此之前,唐慎,你要做到自舉清明,不落人把柄。」
「為師知道,哪怕不是賈亮生做主考官,你也應當能拿案首,你這篇文章寫得絕妙,是你這些月來寫得最好的一篇。然而日後若有人想要污你,僅這一句『吾不信也』,便是你的致命一擊。他可以斷章取義,蒙蔽聖聽,這就是官場。」
「為師知道,你從來不喜科考。」
唐慎一愣,辯解道:「先生,我沒有。」
梁誦:「這書房你就我師生二人,有何不可說?莫說你,天下不喜科考的讀書人多了去了,你又算什麼。」
唐慎沒再說話。
科舉考試、八股之災,在後世被批評成了封建糟粕,毫無可取之處。唐慎確實不喜歡,別說他,後世人有幾個會喜歡、認同科舉考試?但是他穿越過來了,他就只能去考。
梁誦道:「然而,科考,是天下讀書人唯一的途徑。為師不求你高中狀元,狀元學生我有過一個,十九年下他死於涿州城的城牆上,被遼人亂箭穿心而死。慎兒,你天資聰慧,卻沒有心懷天下的志氣。這不是一件壞事。但科考也是官場。只要你參與科考,涉足官場,為師便要求你立身中庸。哪怕奪不得第一,保住性命,存活於世,才是最重要的。」
唐慎聽懂了梁誦的意思。唐慎畢竟不是個古代人,穿越過來也不到一年。他寫那篇「吾不信也」的八股制藝時,最多想到了考官可能會覺得自己寫的不對,不認同自己的觀點,也就是後世所謂的寫跑題。他沒想到有人可以從中作梗,污衊自己。
官場如戰場,或許比戰場還要冷血無情。
唐慎:「學生懂了,以後下筆說話前,一定會三思而後行。」
梁誦:「你這篇文章我壓下了,兩個月後的府試,你可有把握?」
唐慎:「……有?」
「嗯?」
「有!」
梁誦笑了。
師生二人在書房中,又把唐慎這次的考卷仔細看了一遍,梁誦指出了幾處可以改進的地方。天黑後,唐慎在梁府吃了飯,回家時,還沒出梁府大門,正面撞上了一個人。
兩人看見對方,都是一愣。
唐慎拱手作揖:「徐表哥,多日不見。」
這人正是徐慧,徐愚之。
唐慎第一次與徐慧相遇,是在趙家村外的茶鋪,第二次見面是在曾夫子家中,那次鬧得有些不快。如今過去大半年,徐慧定定地看著唐慎,也拱手作揖:「多日不見,恭賀新晉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