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成怒氣沖沖不想再說,張慕馬上起身跟著,李慶成轉身道:「別跟著我!滾到牆角去面壁!」
張慕怔怔站著,李慶成獨自回了前廳,見方青余在廳外探頭探腦,遂拿足架勢狠狠踹了他一腳。
李慶成在廳內屏風後坐定,一陣煩躁,兵士端上茶來,李慶成喝了幾口,氣才平些。
方青余:「其實也不用這麼整,青哥有個主意,包你順心。」
李慶成:「什麼主意?」
方青余:「立後就立罷,來日方長,且先不管她死活,孫家在一旁看著,你也就空口應個話兒的事。」
李慶成不耐道:「我就是心裡不痛快,先前不提這事我還勉強套套近乎,你沒聽他說的什麼?」
方青余哂道:「你去應,旁的事包我身上,死的皇后也是皇后,不過是捅一刀的事。」言下之意,竟是要把素未謀面的孫嫣在入主京城的頭一天就捅了。
李慶成道:「這是什麼餿主意?!君無戲言,說出口的就得辦,況且那女人又有何辜?你當大家全是傻子?碰上什麼事都用殺來解決,上回殺王州尉那事還未曾和你算帳,簡直比啞巴還蠢,一路貨色!」
方青餘一本正經,把李慶成當小孩哄:「青哥這不怕你心裡堵麼,彆氣了。況且你不許他家這事,孫岩多半不會表態。」
李慶成心情好了些,知道方青余也是為自己好,沉思片刻後,冷冷道:
「他不表態,我就逼他表態,去個人,把唐鴻給我叫來。」
唐鴻進了廳,李慶成道:「你懂怎麼派從軍細作嗎?」
唐鴻想了想,道:「懂,但現在派不得,至少還得三個月。」
李慶成這下頭疼了,問:「為什麼?」
唐鴻道:「我父親從前教過從軍細作,先選奸細,再訓練培養,還得覷機滲透,不是一時三刻能成的事,你想打聽什麼?」
李慶成道:「我要派五十人出去,混在汀城酒肆街頭,打聽城裡的大小事。咱們搬來到現在,簡直就是睜眼瞎,不清楚城內局勢,想辦個事都沒消息參照。」
唐鴻道:「咱們搬才來兩天,殿下,細作我在教了。現手下都是北疆兵匪,要喬裝成三教九流,腳夫苦力不容易,城裡又都是孫家產業,勢力錯綜複雜,稍有不慎就容易打草驚蛇。」
李慶成道:「事不宜遲,我沒耐心了。」
唐鴻道:「急不得,這是實話。」
「混進州尉府里要幾天?」李慶成道。
唐鴻道:「不好說,預計得一年。」
李慶成道:「你這吃飯不幹活的,以後怎麼當將軍?!」
唐鴻哭喪著臉道:「殿下,讓我爹來幹這活也快不得了。當年先帝戰楓城那會兒,我爹可是足足準備了三年,才將細作滲透進匈奴人的地盤裡的。」
李慶成道:「罷了罷了。」
方青余忽道:「我幫唐鴻罷。」
李慶成道:「你懂麼?」
方青余莞爾道:「我也是世家子弟,雖是鴻門正路,不及黑道熟絡的多,終究能派上點用處。」
李慶成敷衍地說:「多個人幫忙總比沒有的好,那你和唐鴻負責罷。」
唐鴻心中一動,開口道:「張家從前是西川有名的武學大族,黑白兩道通吃,張慕不定……」
李慶成斜眼瞥:「你覺得他就算懂,能耐下性子教人麼?他就算教,能把人教懂麼?」
唐鴻一想也是,遂擺手前去幹活。
當天下午,門房忽來報,有人登門拜訪,李慶成放下手中書卷,著人搬開屏風時隨手揉了揉鼻尖,便換了一張臉,眼內充滿笑意與親和,吩咐上茶待客。
是時來人眾多,竟都是風塵僕僕,觀那衣飾面容不一,有老嫗有婦人,有莽漢有書生,廳內一大漢領頭,其餘人在地下站著,廳外還有數十人站不下,擠在院子中伸長了脖子張望。
李慶成先是一怔,繼而意識到這些俱是江湖中人,遂笑道:「眾位是……」
一瘦子細聲細氣道:「鷹主喚我們來的,府上可是有位姓張的小哥?」
李慶成馬上就明白了,見唐鴻在院裡探頭,便道:「傳張慕過來。」
一語出,堂下數人聳動,領頭那大漢不知李慶成深淺,試探道:「公子貴姓?」
「李。」李慶成欣然道:「都坐罷,搬幾張椅來,府上剛拾掇完,待客不周,怠慢各位兄弟了。」
廳中肅靜,雙方各有心思,李慶成尚是頭一次對著這麼多不明來歷的雜人,一時間也沒了對策,喝了幾口茶後,一婦人忽笑道:「我記起來了,公子昔年是鷹羽山莊的貴客。」
李慶成眼睛一亮,笑道:「你認得我?」
婦人盈盈笑道:「賤妾那年在莊內搭手做雜役,遠遠站著見了公子一面,後頭聽說山莊燒了,少鷹主也不知去了哪兒,聽說背著個包袱就上了京城,這可好些年沒見了呢。幸得老天爺垂青,兄弟們散在葭汀兩地十來年,今兒一大早,梁老大把咱們叫來,說少鷹主還活著,這才一路來了。」
李慶成越聽越迷糊,問道:「梁老大是……」
「是我是我。」那大漢忙起身抱拳,李慶成回了個拱手禮,大漢先自介紹先前開口搭話的婦人:「這位是人稱嬌俏仙的粉娘……」
李慶成隱約猜到點什麼,眉毛一動,問:「娥娘你們認識不?我的病是她給治好的。」
「女神醫!怎地不認識!」眾人紛紛道,七嘴八舌,又有人道:「原來公子也是道上人,瞧這說的,繞了半天。」
一老嫗起身笑道:「娥娘是我師父,公子生了什麼病,我給看看?」
李慶成雖身份金貴,卻也知尊老,忙起身讓座,老嫗盤膝顫巍巍地在桌旁坐了,伸手便來搭脈。
「公子師承何處?」一書生笑道。
李慶成自嘲地笑道:「我打小懶怠,一點功夫都是慕哥教的。」
眾人目光又帶著些說不出的味道,片刻後老嫗收了手,喃喃道:「你生過一場大病?」
李慶成笑道:「娥娘給我開了藥方子,現也好得差不多了。」
老嫗緩緩點頭,是時又見唐鴻從廳內邊門過來,使了個眼色。
李慶成揚眉道:「慕哥呢?」
唐鴻道:「房內尋不見人。」
李慶成蹙眉道:「怎會尋不見人,方才還在花園裡,也沒見他出去……失陪片刻。」
說著朝廳內眾人告罪,起身穿過迴廊朝花園去。
房內無人,廊下空空蕩蕩,李慶成掃了一眼,轉到假山後,見張慕在那處站著發呆。
李慶成想起午後那頓罵,外加一句「到角落裡去面壁」,不料這木頭真就站在角落,一動不動站了整下午,遂忍不住地好笑。
「餵。」李慶成道。
張慕側過身子,注視李慶成。
「陛下?」林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李效迷迷糊糊驚醒,從睡夢中抬起頭來。
許凌雲躺在床上睡得正熟,李效在外間伏案閱卷,竟是不知不覺睡熟了。
油燈燈芯已挑了三次,外頭天色近日出,林婉披著繡花袍,低身要跪。
李效道:「皇后快免禮,孤看書看得入迷,這可一宿了。」說畢忽想起,方才種種,究竟是夢境還是書上所記?
李效低頭翻書嘩嘩響,見虞通略中所記不過鷹羽山莊舊部來投一段,並無當夜之事,當即思維一片混沌。
許凌雲迷迷糊糊道:「慕哥?」
李效並未聽清楚,卻意識到人還在許凌雲房內,劍眉微擰,示意林婉快走,一國之後跑到侍衛臥室來,成何體統?忙放下書,讓林婉出去。
繁星漸退,東天現出一抹魚肚白,李效與林婉並肩而行,林婉緩緩道:「跟的人在外頭等得太久,不敢進來驚擾陛下,臣妻以為陛下在鷹奴房內睡了,本想過來看看,入秋漸寒,陛下閱書不可太操勞。」
李效道:「隨便看點雜書,不礙事。」
李效已不記得晚膳時那點雞毛蒜皮的小火了,林婉也識相不再多說,帝後二人回殿歇下,天明時分司監唱起,催天子臨朝。
李效睡得迷迷糊糊,短夢裡也都是書中的事,把日前秋獵的不快忘了個光,起身倉促洗漱,戴天子冠,登車前去上早朝。
直至太和殿下車,李效方想起昨日揚言罷早朝的事,當即一個頭兩個大,奈何人已到了偏殿側門,走也不是,罵也不是,只得硬起頭皮,去聽滿朝言官大臣呱噪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