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狼嗥隱約可聞,李慶成馬上翻身而起,放出海東青,探鷹冒雨射出營帳,在雨夜裡甩出一道閃亮的水弧,撲進了樹林。
狼群齊聲嘶吼,馬匹驚恐長嘶,四處奔逃,剎那間整個營地驚醒,陷入了動盪!
「怎麼回事?!」李慶成道。
「穩住!」方青余冒雨出了營帳:「什麼時辰了?巡夜隊呢?」
張慕抽出背後長刀,擋在李慶成的帳前,吼道:「別出來!」旋即掄起長刀,架開流箭。
那一下整個營地炸了鍋,李慶成馬上意識到空前的危險,他們被偷襲了!
四周兵士剛衝出營帳便被群狼撲倒,短暫的慌亂過後紛紛手執盾牌,朝李慶成的帳篷處聚攏。
第一波狼群暫退,又一道雷霆於頭頂炸響,滂沱大雨嘩嘩作響,營地內的狼群紛紛掉頭逃跑。
兵士被狼抓傷咬傷的極多,登時營地內到處都是痛喊、哭號。
方青余道:「你去追,我在這裡守著。」
「不。」李慶成走出營帳:「你們都去追,張慕朝西面繞過丘陵,方青余朝東。」
李慶成已換上皮甲,手持長劍,站在雨里被淋得全身濕透。
「都起來!」李慶成喝道:「能動的都起來!」
張慕與方青余各率一百人,冒雨潛入了夜色中。
李慶成道:「抗盾,組軍陣,傷兵到營帳里去!」
李慶成清點馬匹,先前被狼群一驚,只餘下不到四十匹馬,李慶成站在雨里一手持盾,一手執劍沉吟不語。
伏兵是哪個勢力派來的人?
他離開汀州的事,幾乎沒有人知道,只有唐鴻、孫岩等寥寥數人;沿路張慕與方青余也盯緊了部眾,更棄官道行僻道,不可能走漏消息,朝廷應該還以為自己留在汀州。
李慶成前往江州前派人送過信,按下私印與韓滄海通了消息,那邊也回了信,按方、張二人所言,不該被出賣才對。
況且若韓滄海要出賣他,把他誆到江州,再在自己地盤上動手豈不是更方便?
那麼這個人,一定是不敢在韓滄海的地盤上動手的,也不敢讓江州勢力知道。
派來的殺手不知道有多少人,李慶成驀然一驚,行險了,萬一每隊超過一千人,方青余說不定會有危險。
「殿下!」一裨將道:「殿下請到帳內避雨。」
李慶成回過神,答道:「不,我與你們並肩戰鬥,傷員都怎樣了?有重傷的嗎?」
那裨將答道:「七十二名弟兄被箭射死了,三十多人輕傷。」
李慶成嘆了口氣,遙望坡下營帳,張慕和方青余帶著原都騎衛的降軍去追敵了,留下不少汀州招納的新兵,這些新兵雖已學了不少作戰兵法,卻無對敵實踐經驗,倉促間應對不及,死了不少人。
李慶成說:「傳令下去,拔營準備啟程。」
「殿下!」裨將道:「受傷的弟兄們還未包紮好……」
「馬上去!」李慶成吼道。
裨將一個哆嗦,畏懼地看著李慶成,李慶成意識到自己太悍,按著那裨將的肩甲,耐心地解釋道:「敵人已經知道咱們在這裡宿營了,偷襲不得手,下一步會做什麼?」
裨將道:「殿下……是,怕他們……待會兒再來?」
李慶成無奈道:「不會再來了,因為偷襲失敗,咱們定會有了防備,所以到天亮時仍是安全的。」
「但對方會埋伏,你得小心埋伏,懂麼?」李慶成認真道:「殺不了咱們,他們一定會在周圍設下新的伏兵,可能是在我們明天啟程必經的山道上,也可能是在路邊的哪個樹林裡,更有可能是在山頂上設下泥石、滾木這種機關。」
裨將似懂非懂,李慶成又道:「所以咱們越快動身上路,他們能埋伏的時間就越少,伏擊線會不斷後移,必須重新尋找有利地形,咱們就爭取到了反擊的時間。」
裨將懂了,李慶成方道:「快去!讓所有人拔營動身,戰馬給傷兵騎,其餘人走路!」
是時海東青又一聲長唳,李慶成抬頭,吹響竹哨,連吹三聲,海東青啼鳴嘹亮,竟是不願歸來。
一道霹靂划過,映得落湯雞似的李慶成全身銀亮,海東青方叼著一物,展翅於空中盤旋,滑向李慶成。
「什麼東西?」李慶成摘下海東青喙中圓球,對著火光察看,霎時只覺實在是驚心動魄。
海東青叼回來了一枚人的眼珠。
李慶成深深吸了口氣:「幹得好,現在去把張慕和方青余叫回來。」說著轉身取出張慕與方青余的外袍。
海東青再次騰空飛起,不片刻後,方青余與張慕歸營。
「找著了麼?」
方青余無奈搖頭:「沒有,甚至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
張慕道:「你進去避雨,我再去搜林。」
李慶成道:「別了,現在就拔營,大家馬上就走,天亮後再找地方休息。」
方青余與張慕稍一思索,便知李慶成深意,此刻上路雖顯倉促,卻較之留在營地內更為安全,可以說是一著奇兵。
四更時,兵士葬了犧牲袍澤,紛紛拔營,傷兵騎馬,其餘人步行,只帶了簡單糧草便上路朝山內去。
雨勢越來越大,眉山內到處都是溪流,匯集於谷底,成為一條充斥著泥石的湍急水流。
黎明時分天空雖灰暗,卻依稀已能辨物,李慶成打著火把埋頭看了一會兒地圖,挑了條路線,一行人離開大路,專挑偏僻的山澗走。
行行停停,張慕在海東青耳邊說了幾句話,放出探鷹,仰頭注視,海東青掠過眉山頂峰,繞了一圈歸來,幾個盤旋。
「如何?」李慶成道:「甩開他們了麼?」
張慕道:「對方有兩千人。」
方青余與李慶成同時聳動,張慕道:「在離這處的三里地外,峭壁一線天兩側。」
李慶成揉了揉眉心,沉吟不語。
方青余道:「繞路吧,我們只剩四百人,還有一百多人是新兵,不能以卵擊石。」
李慶成道:「把我當誘餌,誘出他們來,找個低谷地,咱們反伏擊,我要看看到底是誰消息這麼靈通。」
張慕色變道:「不可行險!」
李慶成反問道:「敵人在暗處,我在明處,萬一是江州派來的人,難道也繼續前進去送死?」
李慶成坐在一塊石頭上思考對策,只覺思維中一片混沌,再出口時吁了陣滾燙的氣。大雨傾盆,雨勢不見絲毫消減,他從內到外已被淋得全濕。
晚春山澗仍十分寒冷,張慕與方青余真氣周天運轉,自不懼這區區小寒,然而李慶成卻有點經受不住了。
他連夜空腹行軍,又淋雨吹風,此刻臉色緋紅,皮甲下的全身肌膚滾燙,思維慢了半拍,最後道:「罷了,還是先繞路走再作計較。」
李慶成幾次要起身,卻覺頭重腳輕,邁不開步子,方青余終於察覺異狀,顫聲道:「慶成?」
李慶成堪堪起身,繼而一頭栽倒下去,摔在泥地里。耳邊最後的記憶是張慕焦急的聲音。
張慕背著李慶成,方青余集合殘軍繞路東行,李慶成發起高燒,嘴裡說著胡話,有時是「慕哥」,有時則是「青哥」,渾渾噩噩,不知所云。
張慕一路沉默,最後天色漸暗,方青余尋到一個僻靜山麓,全軍再次暫歇,整頓傷兵,預備明日起行。
翌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李慶成再睜眼時,火光照亮了他清秀的眉眼。
李慶成呻|吟一聲,躺在山洞裡,身下鋪著毯子,嘴裡滿是苦澀的草藥汁。
張慕:「覺得冷,為什麼不說?」
李慶成微微眯起眼,眉宇間一抹疑惑。
張慕握著李慶成的手輕輕摩挲,一道醇正的真氣入虎口合谷穴,經手陽明經,過檀中穴入氣海,李慶成神智清明了些,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是:
「雨停了?」
張慕答:「小了些,你還難受麼?」
李慶成搖了搖頭,勉力坐起:「你怎麼又跟來了,娥娘呢?」
張慕一怔。
李慶成長吁了一口氣:「馬還在麼?我不礙事,走,上路吧。」
張慕顫聲道:「去何處?」
李慶成眸中滿是不解,看著張慕,答道:「北良,找我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