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自古是中原必爭之地, 背倚滔滔寒江,位於眉山、玉衡山兩山環繞之間,肥沃的江州平原富饒平坦,每年稅賦位居全虞國第二,僅次於素有花花世界的江南一地。
江州地域包括六城十七縣,魚米豐饒,兩山上木材及山中礦產極其豐富,水道便於運輸,乃是全國的資源重地。
韓滄海所鎮之處位於州中主城江城, 全城十二萬戶, 五萬兵員,扼守入川要道,南通夢澤諸州, 東接江南東海, 秦州一地, 西臨眉山入川古道,北面則是京師重地——司隸,地理位置四通八達,乃是全中原的樞紐之處。
韓滄海為官不貪,但擔任刺史數年來,終究與城中大戶素有往來, 位極人臣的國舅爺省吃儉用也不體面, 韓家雖在韓滄海與韓嶸時已有敗落之象, 卻依舊是百年世家大族。先帝在位時, 更欽賜韓滄海大宅一間,銀十萬兩。
李慶成騎在韓滄海的坐騎上,身後跟著上千兵士穿過長街,道路兩側的百姓紛紛躬身行禮。
「江州是個好地方。」李慶成嘆道。
韓滄海騎一匹踏雪黑駒,落後少許,溫和地笑道:「當年你娘就是從這裡嫁出去的,你自幼長於深宮,未曾來過江州,小舅都給你打點好了這番基業,以應不時之需。」
李慶成又紅了眼眶,韓滄海爽朗笑道:「你在楓關以一百騎兵攔住了匈奴五萬大軍,小舅聽到這消息時,高興得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心想果然是大姐的兒子,不遜分毫氣概。」
李慶成搖頭苦笑,是時到得府前,仰望門上牌匾草字,揮灑淋漓,酣暢大氣。
「這和父皇殿上掛的字。」李慶成喃喃道:「是同一個人寫的麼?」
韓滄海道:「是一位前輩,名喚張孞的字。」
少頃進了府內,韓滄海知道李慶成連日奔波疲憊,便不宣下人來伺候,吩咐人打點下去李慶成的兵馬,又擺上一桌江州菜,親自為李慶成斟了清茶,說道:「你也累了,稍後便好好歇息,待得有精神時,咱們再好好談談。」
李慶成心不在焉地點頭,當日與韓滄海敘舊片刻便回房歇下了。
翌日諸事稍停,韓滄海在廳上等候已久,甥舅共一案坐了,韓滄海道:「如今可有什麼打算?」
李慶成問:「小舅,你說呢。」
韓滄海唏噓道:「慶成,小舅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一時千頭萬緒,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韓滄海一別經年,給李慶成的印象還停留在小時候,在他十歲那年入京述職之時。
那年的韓滄海一身黑鎧甲,率領江州鐵騎浩浩蕩蕩入京,火紅的披風在秋風裡飄揚,沿路萬民瞻仰,韓滄海本是武人出身,卻飽讀兵書、經卷,將軍的悍氣與文質彬彬的儒雅氣質難以置信地互相調和,他的面容剛毅,英俊不遜虞帝李肅少年時,談話謙遜有禮,卻不卑不亢。為人端正自持,軍紀肅嚴有至。
韓滄海一生只進了三次京城,第一次是擁立虞帝,攻入京師之時;第二次則是其姐韓嶸殯天之際,那時李慶成還小,已不記得了。
第三次則是入京述職,一共進了三次,韓滄海的聲名卻傳遍京城,無數待字閨中的少女芳心暗許,黑鎧軍的領袖,名將韓滄海卻至今仍未婚娶。
漸漸地,他老了。
李慶成看著小舅,他的頭髮已夾著零星銀白,容貌卻一如往昔。
李慶成對他的最深刻的記憶,是他偷偷溜出來,與侍衛們在踢毽子時,韓滄海遠遠道:「慶成,過來,小舅給你個東西。」
李慶成過去了,韓滄海親手遞給他一包江州的蜂蜜桃片,囑咐道:「這是你外婆親手做的,吃完便回去讀書,不可荒廢時日。」
而後又有一次,韓滄海上書京城,請為李慶成擇太子妃一事,引得禮部與李肅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辯論,那是在李慶成十三歲時。
那時李慶成未有絲毫成親的念頭,只覺這小舅實在管得太寬,不像親叔李魏般和氣,是以逃出京城時,第一個念頭是尋李魏,而非韓滄海。
「慶成,覺得小舅老了是麼?」韓滄海莞爾道。
李慶成道:「不,小舅千萬別這麼說。」
韓滄海道:「小舅確實老了,但還沒老到拿不起長|槍的那一天,當年能幫你父親打江山,今日也能率領子弟兵,帶你重回京城,慶成,別嫌棄小舅。」
李慶成認真道:「小舅不老,小舅是天底下最強的將呢。」
韓滄海搖頭唏噓:「最強談不上,打個把封疆敗將,除一群篡國佞臣,還是沒多大問題的。」
二人相對無語,韓滄海道:「昔年我記得上京時,張孞的獨子還跟在你身旁,現在呢?」
李慶成答:「他死了。」
韓滄海一震道:「怎麼回事?以他的身手怎麼就死了?死在何處?屍身呢?」
李慶成把眉山之事詳細說來,足有半個時辰,韓滄海神色凝重,眉頭將擰未擰,李慶成最後道:「我們在暗裡,那股敵人在明里,全不知何事。」
韓滄海道:「不可能……決計不可能。張慕成繼承了武宗家傳絕學,怎會死在這種地方?來人。」
韓滄海召進人來,方青余在廳外等候,韓滄海道:「方青余,你親自去一趟,我派人跟著你,將眉山狹路、一線天及古徑徹底搜一次。」
韓滄海積威素盛,不似尋常武人,方青余不敢再吊兒郎當,恭敬地一躬身,領了兵符前去打點。
韓滄海又沉吟片刻,李慶成道:「青哥他……」
韓滄海不表態,李慶成將方青余之事也詳細說出,韓滄海笑了笑。
「從前見他,便知不是善類,竟做得出這種事,不過被他奪了兵馬的遼遠,一直有反心,不服陛下調動,當年三令改邊防,俱被他拒了。」韓滄海道:「此事暫且按下,待方青余戴罪立功,來日再作處置也不妨。」
李慶成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來著。」
「小舅都考慮好了。」韓滄海說:「你也不需拐彎抹角,西川那邊還有多少時候,孫家能徵到足夠的兵?」
李慶成想了想答道:「一年。」
韓滄海道:「我手下有五萬騎兵,一萬步兵,一萬寒江水軍。」
李慶成道:「你帶,小舅,我不會帶兵。」
韓滄海頷首道:「楓關一戰,小舅重新推演了一次沙盤,約略猜到當初戰況,你運籌帷幄,料敵機先卻無分毫婦人之仁,怎能說不會帶兵?」
李慶成記不起前事,完全不知韓滄海遠在萬里之外,單靠簡單軍報與推斷,就能重演一場戰役的本事有多彪悍。只笑道:「在小舅的面前,誰敢說自己會帶兵?」
韓滄海一哂置之:「既是這樣,我明日便修書一封,分發北良、東疆、秦州、西川、揚州等地。讓他們來春出兵,咱們開春便行動,於司隸境內臥龍嶺前會師,看有誰會出兵勤王。」
李慶成道:「小舅,都有誰會來?」
韓滄海淡淡道:「我也說不準,但若誰不願意來,平了京師後,小舅掉過頭,下一個就必須收拾他們。」
李慶成靜靜坐著不吭聲,韓滄海道:「你爹的江山不穩,當年我本想散去江州軍作個表率,順帶著將中原十八州的兵馬歸於朝廷總率,你爹不允,恐怕殘餘亂黨生變,地方大族又囂張跋扈,乃至有今日禍亂。」
李慶成說:「父皇……嗯,他當年也是沒法的事,北面有匈奴虎視眈眈,不管誰鎮守東疆都難以號令,我覺得父皇讓小舅你守江州,讓方家守玉璧關,是一招漂亮的棋。」
韓滄海緩緩點頭,李慶成又道:「如果小舅你現在與方家換個位置,咱們就得同時和匈奴人,背後的京城兩線作戰了。幸虧你在江州。」
「也是。」韓滄海長嘆一聲按膝起身:「回到京城之後,你的重任才剛開始,慶成,今日禍亂僅是你開闢曠世偉業的第一步。」
韓滄海道:「這些日子,小舅還得去準備信報,整理軍情等瑣事,你在府上,就當在自己家住著,過幾天我給你派個人,想到什麼了,吩咐他去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