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揭開車簾,孫嫣噙著淚,李慶成雙眼通紅,低聲道:「皇后?」
孫嫣低著頭,李慶成淡淡道:「這可遂了你們的意了。」
張慕落寞地站在大日頭下,許久後漠然道:「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鷹侍們紛紛起鬨。
李慶成一哂,放下車簾,上馬入宮。
換袍服,帝後一身黑紅相間的婚服,於太和殿接受百官朝拜,李慶成牽著孫嫣柔荑,一直面無表情,沿路到明凰殿參拜李謀,祭告李家列祖列宗。
韓嶸早殯,方皇后已死,李慶成與孫嫣為一名與親母生前交好的老太妃奉茶,取封散於宮人,又接受眾兄弟道賀。
傍晚在御花園中擺桌,設宴款待群臣,李慶成喝得爛醉如泥,倒在桌下,被方青余親手抱回延和殿內。
月上中天,紅燭高燒,滿殿紅彤彤的一片。
三更時,李慶成仍穿著黑紅相間的帝袍,醒了。
「什麼時候了。」李慶成道。
孫嫣坐在案前,看著盒內的白絹出神:「三更。」
李慶成道:「你歇著罷,朕出去走走。」
御花園裡唯剩在春夜微風中閃爍的燈籠,李慶成出了殿,黑暗裡跪著一個人。
「慕哥。」李慶成道:「你只說讓我成婚,可沒說讓我做別的。」
張慕沉默跪著。
過了很久很久,李慶成轉身入殿,摔上殿門。
一刻鐘後,殿內摔出來一個盒子,砸在張慕頭上,內里東西掉了出來。
張慕緩緩拾起玉璜放好,收進懷裡。
「告訴他。」李慶成的聲音冷淡而無情:「完事了,他可以滾去出征了。」
三天後,張慕與方青余領兵出征,李慶成喝完壯行酒,眾將一飲而盡。
「青哥。」李慶成道:「祝你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噯。」方青余笑道:「謹遵陛下吩咐。」
李慶成看了張慕一眼,把酒碗扔了,什麼也沒說,走了。
長樂二年冬,張慕,方青余率十萬大軍兵壓玉璧關。
張慕帶去了四十名鷹衛,李慶成與唐鴻坐鎮京師,朝中兩班鷹衛輪流以軍營互傳軍情,不經信差,不過驛站,千里信報一日一夜可至,直至此時,朝中百官方深知軍鷹之能。
方家剩下兩萬人,方皇后身死之後,鎮疆大將把兵員擴充至五萬,然俱是新兵,張慕與方青余率領的則是西川軍與騎都衛中的精銳,大半又在楓關抗擊過匈奴。
十萬大軍分數隊,在玉璧關下決戰,一場漂亮的勝戰後收編鎮東軍八千戰俘。
方青余勢如破竹,殺出玉璧關,銜尾追擊,行軍絕山,剿除了方家最後的殘餘勢力。
早朝時,海東青飛進皇宮,帶著一道紅封的戰報落在金案上。
李慶成拆開軍報,說:「看看東疆軍情如何?」
絕山沿路八百里,方氏勢力全線潰敗,張慕與方青余回守玉璧關,請求接下來的旨意。
朝臣大賀天威,唐鴻卻不作聲。
散朝後,李慶成緩緩走過御花園,身後跟著唐鴻與孫岩。
「你想讓誰去當東疆參知?」唐鴻忽然開口道。
李慶成轉身道:「你說呢?」
唐鴻眉頭擰起,數年來他統帥御林軍,推演沙盤,這次的東疆剿叛一事京師運籌,功勞他至少占了近半。
唐鴻搖了搖頭,道:「不好說。」
李慶成道:「你去通知兵部尚書,發全國徵兵令,只怕馬上又要戰了。」
孫岩說:「這又是為何?」
李慶成答:「方家一定與匈奴人有所勾結,這一次匈奴人為什麼不協助他們,你知道麼?」
孫岩茫然搖頭,李慶成說:「若東匈奴勢弱,說不得會聯合方家,拼死一搏。如今東匈奴人放任方家落敗不管,料想已成氣候,坐看我大虞軍內鬥拼個兩敗俱傷,下一步就是舉兵進犯玉璧關。」
唐鴻點了點頭,這是他早就與李慶成商量好的,李慶成又道:「把十萬兵員暫時都駐紮在那裡,不要動任何人,讓方青余帶著鷹衛回來述職,張慕依舊鎮守東疆。」
是年開春,方青余凱旋歸來。
沒有迎接的隊伍,沒有封賞,一回來就被抓到大牢里去了。
李慶成密令天下各州加急徵召兵員,朝中無人知曉,第一年新法取得巨大成效,白銀湧入國庫,又是一個豐年。
然而剛入庫的白銀又成山成海般地花了出去,國庫再次虛空。
李慶成又開始搗鼓新花樣,按著孫岩讓他出錢,只不過這次的籍口是「借」。他要一戰平定黑河以南的領土,把匈奴人全部趕回狼山去,解決所有的問題。
在那之後呢?
唐鴻總覺得,李慶成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慎密計劃。就像一個在拼命攢錢的人,為未來計劃好一切。然而,他要在未來做什麼?
連孫岩也察覺到了。
「你說陛下有什麼打算?」孫岩問。
方青余在囚室里嚼小菜,漂亮的雙眼閃爍,笑道:「我怎知陛下有什麼打算?」
孫岩道:「我實在覺得奇怪,說一時嘛,又非一時,看此刻陛下打點的,俱是千秋萬世的打算,難道一切安定後,陛下就要撒手不管?」
方青余哂道:「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孫兄,伴君如伴虎,如何作想?」
孫岩苦笑搖頭。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孫岩說完起身。
方青余又問:「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孫岩隨口道:「快了罷,馬上就要大赦天下了。」
二月,孫嫣產下一子,普天同慶,大赦天下。
方青余赦了死罪,指任御前侍衛,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李慶成住回龍央殿,夜間自己一個人住著。不納妃,也不與孫嫣同房,只白日間下朝後前去看看兒子,他對孫嫣孤僻得幾乎不近人情,對兒子也沒有多少父子之情。
鷹隊的守夜只派一人,另一人則是方青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夜裡,李慶成裹著被,躺在龍床上,問:「你猜我在想什麼?」
方青余在外笑答道:「你在想,得給那啞巴按個什麼罪名,把他抓回來,依樣畫葫蘆一番,讓他也來守夜,人便齊了。」
李慶成嗤笑一聲。
「我心裡不踏實。」李慶成喃喃道:「事兒還沒辦完。」
「為什麼不踏實?」李效問。
許凌雲看著李效的雙眼,說:「他不想當皇帝了,想把江山鎮穩,再傳位給太子,瀟灑一撂攤,過他嚮往的日子去。」
李效道:「他嚮往什麼?」
許凌雲眉毛動了動,答:「嚮往楓山,嚮往西川,嚮往江州,嚮往自由自在,不受約束,想去哪裡便去哪裡。」
李效道:「所以成祖才急著把一切事辦完,要在短短几年中廢舊制,推新法,掃蕩東疆……為的便是能走,孤明白了。」
許凌雲輕輕道:「明白了就好,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