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慕低頭一手牽著馬韁,韁繩在左手背上輕輕繞了個圈。
「大虞上將軍張慕成,向右匈奴王討教。」張慕冷冷道。
西天一輪皎月,匈奴人齊聲長喝。
阿律司策馬出陣,倒提長戈,注視張慕。
張慕漠然抬頭,那對眸子裡充滿了威脅與嗜戰。
兩方戰鼓停。
張慕驀然昂首,朝向夜空朗聲長嘯,那一嘯清氣長朗,綿延不絕,及至後來,充沛真氣伴著嘯聲在天地間陣陣迴蕩,帶著淒涼與孤寂之意。
嘯聲停。
阿律司吼道:「今日就將你——」
張慕雙腿一夾馬腹,單手一抖馬韁,戰馬猶如離弦之箭直衝出去!
阿律司吼聲戛然而止,倒拖長戈沖向兩軍陣中!
近三十萬人屏息以對,五十步,三十步,唐鴻素知張慕武勇,然而上馬入戰卻仍未拔刀,那是何等托大!
二十步,十步!
阿律司勃然爆喝,一柄長戈挑起月色,由身後掄起,朝張慕當頭砍下!
五步。
張慕抽刀。
那一刻萬籟俱寂,月光朗照,只見張慕左手抽出背後無名刀,行雲流水地從下至上,沿著阿律司的馬腹一挑。
那一式大道無形,蘊張慕畢生修為於一刀中,剛中帶柔,猶如破天鷹爪,出刀時灰影閃爍,刀氣激盪間,二人錯身而過。
阿律司的吼聲凝住,「叮」一聲響,繼而是骨骼折斷的聲音,剎那連人帶馬被劈為兩半,鋼鐵長戈更不敵一刀之威,斷成兩截。
阿律司的上半身噴出一蓬鮮血,被凌厲刀氣帶得飛起,落在地上。
三十萬人寂靜。
張慕回手,無名刀歸鞘,繼而一勒馬韁,在匈奴前陣前勒停戰馬。
前陣紛紛不自覺地退了半步。
張慕側頭看了阿律司的屍體一眼,目光又掃過匈奴軍。
玉璧關,士人之怒,伏屍足前,流血五步。
背後一聲輕輕的鷹哨吹響,繼而所有鷹衛同時吹起鷹哨,海東青飛起,引領群鷹在天際第一抹輝煌的曙光下掠過。
張慕漠然撥轉馬頭,再不看匈奴軍一眼,回歸己陣。
「殺!」李慶成抽出天子劍。
「殺——!!」絕山,璧山兩處埋伏的近二十萬人從山腰上沖了下來。
「殺——」唐鴻反手拔出翻海戟,大吼道:「為方將軍與在東疆戰死的弟兄們報仇——!」
下一刻山崩地裂,漫山遍野的伏兵殺向平原,匈奴軍首領一死,士氣已低到谷底,阿律司親隨隊長帶兵衝殺,甚至來不及為右匈奴王收屍,五萬人各自為戰。第一輪御林軍衝鋒瞬間瓦解了倉促組織起來的正面防禦,及至後來,到處都是敵軍,二十萬人圍攻五萬人,李慶成幾乎不再作指揮,任憑漫山遍野的虞軍開始一場混戰。
戰局稍起既平,匈奴軍全面潰敗,逃出近萬人,卻被張慕率軍堵截,當場橫死在泣血泉南岸。
李慶成下令停戰時,合圍之勢已成,剩下的不到兩萬匈奴騎兵被困在包圍圈中央,絕對的兵力在他的統帥下壓倒了一切,匈奴人紛紛拋下手中武器,跪地投降。
一名匈奴隊長大聲哭喊,朝著大虞軍不住求饒。
李慶成排開眾人上前,問:「他說什麼?」
「他說。」翻譯道:「他的家裡還有妻兒老小和六十歲的娘親要養活,是被阿律司徵兵時強行從斷柯山抓來的,此生再不敢冒犯陛下,求陛下放他一命。」
李慶成點了點頭。
一時間匈奴騎兵連滾帶爬朝李慶成大聲求饒,李慶成問:「這些都是?」
人生嘈雜,哭的哭,喊的喊,那翻譯道:「回稟陛下,這些人本都是獵戶,阿律司手下沒多少兵了,在斷柯山強行徵集來的。」
李慶成道:「告訴他們,朕饒了他們的性命。唐鴻,讓人收了他們的武器,帶他們進玉璧關去。」
翻譯大聲喝罵,匈奴士兵們喜極而泣,紛紛朝李慶成磕頭。
近兩萬戰俘被捆上雙手,押進了玉璧關。
夏日毒辣,張慕滿身鮮血,完成追擊任務,頂著日頭回來了。
笛城外不遠處有一座空院,戰俘被關押在一座四面圍著磚牆,數十年前用來養牛羊的牲口院中,黑壓壓的兩萬人,場面霎是壯觀。
張慕:「陛下呢?」
一名在周遭巡邏的鷹衛道:「陛下在磚城牆頭上與唐鴻將軍議事。」
張慕匆匆登上牆頭,只見訓練有素的兵士們一隊隊登牆站在高處,各自彎弓搭箭,指向那占地近五畝的牲口院中央。院中匈奴戰俘大聲叫嚷。
張慕停下腳步,走到李慶成身後。
李慶成側頭朝翻譯說:「你把這一句告訴他們。」
翻譯抹了把被大太陽曬出的汗水,戰戰兢兢道:「是、是……」
李慶成:「你們的公主出爾反爾,於是朕也出爾反爾了。」
翻譯大聲說了一句話,院中匈奴戰俘死寂般的沉默。
李慶成道:「射!」繼而轉身下了牆頭。
剎那間慘叫聲如山成海,虞軍紛紛放箭!將兩萬手無寸鐵的匈奴戰俘當場射殺!
慘叫聲,撞門聲不絕於耳,及至半刻鐘後,鮮血浸滿了整座大院,從磚牆的縫隙內蔓了出來,將牆下土地染成紫黑。
最後士兵們澆上火油,焦臭味不絕,熊熊烈火衝上天際,整座磚牆塌了下來,轟一聲將這兩萬條遠離家鄉的性命掩蓋在歷史之中。
三天後,李慶成整布軍隊,大軍進入草原。
十五天行軍,抵達長冬林,時值夏秋交際之時,風高物燥,正是秋獵的好時節。
李慶成面前是綿延千里的森林,身後是一眼看不到頭的虞國軍隊,探鷹在天空翱翔,鷹衛前來回報:「啟稟陛下,匈奴軍分成散隊,盡數埋伏在長冬林中,準備與我軍游擊戰。」
李慶成道:「主要地方在哪裡?」
鷹衛道:「百人一隊,各自為戰,足有近兩百隊,到處都是。」
唐鴻道:「長冬林是他們的地方,我軍對這裡不熟,最好繞過去,從黑河下遊走。你當初應該留幾個俘虜帶路。」
李慶成笑了笑:「讓戰俘帶路,就不怕把咱們的大軍給帶沒了?朕早就想好了。」
「吩咐下去,準備火油,放火燒林。」
秋天最後的一輪南風吹向黑河,那場大火足足持續了近一個月。
眼前是綿延百里的火海,千萬年前便存在於此的廣袤寶庫,匈奴人賴以生存的原始森林,便這麼被一把火毀之一旦。
天空中到處都是飛灰,南風將樹木的焦灰吹向黑河以北。
一場燒完林的暴雨過去,號稱雄兵百萬的天子無情地碾壓過東疆地界,揮師黑河。
大虞軍走到哪,便沿路燒殺劫掠到哪,最終在黑河南岸停下了。
據回報,這處是方青余戰死的地方。
所有人都以為李慶成會在這裡緬懷片刻,然而李慶成什麼也沒有說,下令全軍渡河。
長樂四年秋,虞國大軍殺過黑河,碾碎了每一寸匈奴人的故鄉領土。
所到之處,流血盈野,伏屍積山,上萬具屍體被拋入黑河,沿著河水一路東流,匯入北海。
大軍在狼山的入山口展開了一場慘烈的大決戰,東匈奴人再無路可退,背靠峽谷迎戰。
十萬匈奴鐵騎在埋伏進長冬林後被燒死近半,所剩的雜兵大部分也是臨時徵召來的獵戶,張慕與唐鴻各率左右翼,擊潰了東匈奴人最後的頑強抵抗。
東匈奴王俄柯奇斡於敗逃中戰死,九月十七,鷹侍們在狼山中抓到了匈奴公主沫沫貼摩兒,將她押到李慶成面前。
李慶成坐在軍帳中央,注視著那滿臉土灰的面黃公主,匈奴大軍潰敗,沫沫貼摩兒喬裝成婦人,逃入山中。
然而最後還是被海東青銳利的眸子抓住了。
沫沫貼摩兒抬起頭,低聲說了句話。
翻譯馬上道:「陛下,她說,匈奴一族的聖鷹竟然會聽命於中原……咱們中原人。」
「我知道你會說我們的話。」李慶成漫不經心道:「不用再裝了,你就是被你們一族的聖鷹抓回來的,公主殿下,有什麼感想?」
沫沫貼摩兒生硬道:「你,中原蠻狗。」
李慶成笑了起來,似乎樂不可支,而後笑容一斂,緩緩道:「沫沫貼摩兒,朕不跟你廢話了。方青余在哪,把他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