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鴻道:「北疆王參知,王守仁,你忘了麼,當初他進斷坷山,被張慕和方青余追上去,一箭射殺了。」
李慶成想起來了。
他與唐鴻並肩而坐,那些曾經的往事都悠悠如同隔世,一路走來,竟是做了這麼多驚天動地的大事,然而仔細回想,卻又久遠得仿佛與自己毫無干係。
「他後來把那匈奴女帶回去了麼?」李慶成道。
唐鴻道:「帶回去了,是我二姨娘。你記得麼,那會兒王參知還特意問過。當年方皇后參我爹時,其中有一條就是與外族婚娶。」
李慶成哂道:「多虧你娘不是匈奴人,不然到了這時候,我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唐鴻靜了。
許久後,張慕的聲音在二人背後響起:「慶成,該收兵了。」
唐鴻嘆了口氣,而後道:「收兵罷。」
李慶成沉默。
張慕說:「兒郎們殺得也累了,既非保家衛國,又非沙場征戰,一味地殺人有什麼意思?」
唐鴻開口道:「陛下,馬上就要入冬了,如果再不收兵,得讓京城那邊準備過冬的衣服。兒郎們不少是南方來的,塞外的冬天撐不住,大家都想家了。大不了來年開春再來罷。」
李慶成仍舊沒有說話。
張慕道:「方青余已經死了。」
李慶成終於道:「我知道他已經死了,只是還想找找……再找找,說不定沒死呢……」
說話時,李慶成的眼淚就滾了下來。
唐鴻怔住了,自認識這許久,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李慶成哭。
曾幾何時,他以為這人就是個永遠不會流淚的瘋子。
「你去吩咐,準備拔營。」張慕道。
唐鴻躬身告退,張慕過來坐下,注視著李慶成放在膝上的手。
李慶成的眼淚流了一會便止住了,呆呆地坐著,張慕的大手動了動,像想牽起他的手,而後什麼也沒做。
那一夜,李慶成與張慕在營外坐到天亮,誰也沒有說話。
翌日李慶成睜著通紅的眼,下令放火燒山。
匈奴狼山一脈幾乎被徹底斷絕,狼山綿延起火千里,烈焰沖天,燒掉了山中千萬年的樹木,燒死了不知多少生靈,燒斷了塞外這一曾經輝煌過近百年的遊牧民族的根。
火焰熊熊而起,秋高物燥,自鹿野至狼山的千里方圓,猶如烈火煉獄,火光沖天百里,猶如一場逆天的祭典,亦如一場曠古絕今的葬禮。
三天後,傾盆大雨下了起來。
「就連老天爺也與朕作對。」李慶成笑道:「朕要燒山,天要下雨。看來老天不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軍隊在暴雨中前行,抵達黑河,路過已成焦土的長冬林,準備入關。
唐鴻與張慕都不知該說什麼。
李慶成單騎策馬,在瓢潑大雨中孤零零地一個人走著,最後在鹿野邊緣一頭栽了下馬。
翌日皇帝發起了高燒,眾將士都慌了,隨軍大夫看過,以針灸通了氣脈,又熬藥服侍李慶成服下。
大軍再次啟程,直至走到玉璧關下,李慶成醒了。
張慕守在榻前,看著他出神,李慶成艱難地起身,問:「到哪裡了?」
張慕:「玉璧關。」
李慶成道:「渾身散架了似地難受,夢見青哥笑著對我說,他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