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南走後,段從也一直沒有開口,程今夕只好走在窗邊,發起了呆。
外面似乎有些起風,院子裡恢弘的景燈下,玉蘭花枝被chuī得一顫一顫的,夏日還沒來臨,卻已經沒有半朵花的蹤影。
“去花園走走。”顯然不是徵求她的意思,段從佇立在門邊,面色清冷極了,隔著很長的一段距離對她發號施令也能讓她感到一陣寒意。
因為空曠,回聲中,段從的聲音變得有些不真實,卻還是記憶中他一直固有的樣子。
程今夕轉身,背靠著玻璃,很仔細地看了他一眼,心裡不是沒有猶豫,只是一剎,她點點頭。
這是她搬出那棟房子之後他們第一次面對著面,預備好好說話。說是預備,前提是段從願意好好跟她說,與她想怎麼樣無關。
這種類似問責的氣氛讓程今夕覺得很被動。
她唏噓,可終歸無能為力。也許是心中對段從所存的那份歉疚感使然,而這份歉疚,也著實來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從一開始就給過了他選擇的權利,很早很早,早到沒有顧淮南也沒有任何人。而他,既沒有愛過,也選擇了放棄,如今一副丈夫對待出軌妻子的樣子又是做給誰看呢。
☆、第七十九章不堪歲月
第七十九章不堪歲月
程今夕不想深想段從為何會這般不按章法出牌,腦補傷身,她清楚胡思亂想只會讓事qíng更複雜,她更善於粉飾太平,當然只對自己。
夜涼如水。
星星不多,寥寥無幾地點綴著如墨的黑夜。半輪明月倒是格外亮,皎皎地垂在雲朵後邊。不知不覺就有些走遠,藤蘿花開得很好,從高高的花架上一瀉而下,紫的紫,粉的粉,被月光挑逗著泛起淡淡的銀白。
如此詩qíng畫意,卻註定要被煞了風景。
程今夕盯著天空有片刻恍惚,這些日子她似乎格外容易走神,一天之中總會有許多時間用來發呆。
於是她全然沒有發現段從突然的駐足,險些一下撞上他的後背。“你對顧淮南了解多少?”他回頭看,見她不小心一個踉蹌,順勢便扶住了她。
程今夕想了一百種段從會說的話,卻沒料到他會以這樣促狹的一句話來開場,就像剛才很沒有風度地下逐客令一樣。完全不符合他高冷的風格。
一時間更加摸不透他的套路。
程今夕仍由段從扶著,烏溜溜地眼睛揣測般地在他臉上擱了許久,直至他自己鬆開手。依舊沒說話。
安靜,很安靜。
“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出生就是個自閉兒?”段從肅冷的開頭,一句話就讓程今夕的心狠狠的縮了一下。
“……”
不可否認,震驚是因為出乎意料。她知道顧淮南在兒時生過一場很嚴重的病,沒想到卻是……
“他的父親是珠寶大亨顧晉鵬,一世從商,而祖上卻是三代為官,他的母親是國畫大家黎曜堂的獨生女兒,著名畫家黎敏之。清朝末年起,顧氏一脈在江南地區,甚至整個中國都頗有威望,都說富不過三代,這一脈卻輝煌百年而不衰,因它的長盛,人們稱之為——百年顧家。”
“顧晉鵬有個長子叫顧西河,自幼聰慧過人,深得父母喜愛。而顧淮南卻因自閉症一直長到四歲都不會開口說話,成為顧家不願提及的恥rǔ,一直被遺棄在療養院裡。”段從劃了一根火柴,從容地給自己點上一根煙,也不看她此時的表qíng,自顧自地說著,“直到顧西河在十五歲那年突然死去,應該是場意外吧,他獨自帶著十歲的顧淮南出去玩,一失足掉下水塘,是活活淹死的。
而當時在場的只有顧淮南一個人,周圍就是一片工地,裡面有不少正在勞作的工人,可他卻連一聲求救都沒有,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哥哥,死在自己面前。”
“……”
腦子裡都是一幀一幀的畫面,仿佛播放著一部她從未看過的電影。
孱弱的孩子孤獨地置身在無盡的黑暗裡,沒有人看他,沒有人跟他說話,沒有人願意向他伸手,沒有人願意給他溫暖,更沒有人願意幫他。
甚至連血脈相連的親生父母,都因為這個弱ròuqiáng食的世界而放棄了他。
程今夕只覺得心疼。撕心裂肺地疼。
顧淮南掩飾地那麼好,從相識開始,他就總是那麼溫暖的對她笑,卻從沒說過,他只有一個人。
從出生,就只有一個人。
“……別說了,”程今夕發現自己的每一字都在牙齒的磕碰下顫抖。拳手攥得緊緊的,面上血色一點點從皮膚下抽離,青白的可怕。她盯著段從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不想聽,一個字都不想。”
“後來就像所有童話故事都會有的發展,出現了一個善良美麗女孩,算是拯救了他。他開始願意說話,願意跟人接觸,學著跟正常人一樣生活。原來,所有人都押錯了寶,顧淮南雖然有自閉症,可智商卻極高,不僅心思縝密記憶力超群,還有極高的繪畫天賦。他的父母悔之晚矣,傷透了他的心,便只能悉心栽培他來得到救贖。”
說是救贖,其實他們都懂。那不過是這種名門無路可走的下下策。顧家這一代血脈薄弱,只剩下顧淮南,是唯一的男丁,也就是唯一有資格繼承顧家,傳承這一切的人。
段從顯然沒想過要這麼輕易放過她,他抽了一口煙,深吸入肺中,久久才吐出來,“我倒是有些好奇,以顧淮南超高的智商,他哥哥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呢?”
“一個從小就不被父母疼惜的孩子,會有怎樣健全的人格?”上翹的尾音盡透著嘲諷,這種仿佛dòng悉一切,盛氣凌人的姿態真是讓人討厭至極。“今夕,這些你都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