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霖的突然出現打破了一切。
當年童雅蘭突然的不告而別讓向來無往不利的段天霖感到了不安,這麼多年,他一直未曾放棄對於她的尋找。說不清楚是因為不能忘qíng,還是因為不甘。
一次機緣巧合,段天霖得知了童雅蘭的行蹤,他幾乎是欣喜若狂地趕到了小鎮,收穫地卻是她已經結婚、並早已生有一女的消息。
在段天霖看來,那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男人。要錢沒錢,要貌沒貌,甚至家徒四壁。可就是這樣一個連他指甲尖都不如的男人,卻讓童雅蘭的眼睛裡有了真實的快樂。
段天霖看著他們相攜著手在小橋流水邊慢步,女子已經褪去了昔日少女青澀的美麗,變得更加溫潤,她偎在平凡的男人身邊,不多親昵的姿勢,卻滿是細水長流的平和。
他們或許並不般配,卻讓段天霖覺得無懈可擊。他覺得自己站在他們的世界之外,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人。
久別後的再一次見面是在小鎮的一個茶館裡。茶館很簡陋,桌上,椅子上到處都是讓人皺眉的污漬,就連茶,都是滿是茶渣入口生澀的低等貨。
段天霖修養依舊,儘管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但不得不承認,時光將他打磨成更加出色成熟的男人。
正因如此,也就更加體現出他與周遭的窘迫的環境是如此格格不入。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只要夠久,終有一天它會磨平所有你以為不能改變不能忘記的東西。然後再回頭看,那些所謂的刻骨銘心,在歲月的變遷面前是如此渺小而不堪一擊。
就像疤痕,哪怕不能全然消除,印記也只會越來越淡。
原來曾經那麼深愛過,非他不可的一個人。現在看來,其實也只是一個比別人優秀一點的普通人而已。
聽聞段天霖髮妻因病過世,如今他不過孤家寡人。童雅蘭只是唏噓,暗嘆物是人非,卻毅然拒絕段天霖希望二人能夠再複合的邀約。有些東西,過了就過了,變了就變了,不是願不願意重蹈覆轍的問題,而是,如果人生已經有了別的更重要的意義,誰又會傻到再去多走彎路。
起碼,童雅蘭不會。
她的日子過得愜意而自在,儘管清貧,可那些柴米油鹽卻讓她覺得快樂。
她的丈夫是個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平凡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出息,可他卻是個好人。童雅蘭一輩子見過得人不多,願意真心實意對她卻不求回報的人更少,程青山是一個。
童雅蘭對段天霖說,這樣的人不用多,有一個就夠了。她不能負他。
聽她這麼說段天霖是真的氣急了。他的人生一路順風順水,想要什麼只要勾勾手指就能得到。
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帶給他這樣的挫敗感。
段天霖開始口不擇言,他們都未曾想到,這麼有修養的一個人卻卑鄙到用自己女兒的xing命去要挾他愛著的女人。
錦璽的病經過幾次手術後也一直未好,大家都活得戰戰兢兢,不知道上帝什麼時候就會收回她的xing命。段家財力雄厚,昂貴的藥物堪堪能夠吊住她的命,卻不能徹底醫好她。連最優秀的醫生都說,錦璽活不過十八歲。
話說出口的瞬間,其實段天霖就後悔了。錦璽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
在童雅蘭錯愕、甚至鄙夷的目光中,段天霖落荒而逃。他承認是嫉妒沖昏了他的頭腦,他承認,不能接受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失敗。
如果這輩子有什麼是他不能戰勝的,也許就只有“qíng”這個字。以前他未參透,現在……悔時晚矣。
可最終童雅蘭還是來不及去看錦璽最後一面。一次突然的病發,錦璽的生命在十五歲那年徹底畫上了句點。
那是一個很出色的孩子,溫和有禮,對誰都是一張笑臉,沒有人不喜歡她。會彈蕭邦和李斯特,會用俄語念普希金的愛qíng詩,會笑靨如花的說她的夢想是能多活一年,多看看這個世界。
那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讓人不能拒絕的孩子。
……
“段從,別忘了是你親手打碎了我的妄想。是你告訴我,原來這些年我自以為得到的一切其實都是假的。錦璽是那麼好的一個人,你們都喜歡她,都忘不了她……於是多年之後,本該屬於她的一切就都恩惠給了我……你的愛,段天霖的虧欠,整個段家的惻隱之心,這些都不是我的……而我,就像一個可恥的小偷,偷走了屬於錦璽的一切,還洋洋得意……”程今夕紅著眼看他,看著他一點點頹然的身影,只覺得越說越痛,卻沒有一絲快意。
不知道眼淚積鬱在眼睛裡久了流不出來,是不是就會變成石頭。
程今夕想起了那些年一直放在她臥室門口的三角鋼琴,想起了無意中從段從柜子中翻出的白色連衣裙,想起了他透過她的臉不知道看向何處、看向何人的目光……
她覺得很疼,疼那些一直被所有人欺騙的歲月,疼她其實什麼都不算什麼都不是的人生……疼她眼前的這個男人。
段從又做錯了什麼呢。那是上一輩糾葛出的恩怨,他與她一樣,都是恩怨下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