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左右都是無邊無際的水,喉嚨因嗆水而燒痛,他試圖游出水面,可身上的衣服太沉太重,掙扎都顯得是徒勞的。
水上的天光被他奮力鳧水的動作劃得零碎詭亂,落入眼中似乎更加遙不可及。
身邊到腳下層層疊深的黑暗,仿佛在誘惑他放棄掙扎,沉入可以好好安歇的寧靜之地。
可他死了,誰來為楚顧報滅族之仇,誰來亡燕復楚呢?
他緊咬牙關,在生死一線間憑空得來一股力氣,拼死上游,終於破開了水面。
香甜的空氣湧入鼻息,他在筋疲力竭之前,爬上了河岸。
「你、你沒死!太好了!」
他抬起頭,一個面目不清的半大小子對他驚喜大喊。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裝束,果然是濕透的女童裙裾。
約莫是十歲左右,為躲追兵,養父將他扮成女童,在一個較為偏僻的村莊住了大半年。
是夢。
顧烈冷靜地想,為何忽然夢及逃亡舊事?
他張了張口,想說「別管我,滾開」,但夢裡的他還是如當年一樣,因為體力耗盡而昏了過去。
那個被顧烈不理不睬的態度惹怒,失手將顧烈推下河的半大小子,心存愧疚,把昏倒的他抱回了家,頂著娘親的罵,央求娘親幫他換下濕衣。
「犬子命數太輕,多災多難,」養父和顏悅色地對送他回家的女子解釋,「廟裡說,只能當作女孩兒養,才能養大,否則……唉。紋身,也是為此緣故。」
女子不甚唏噓,再三為兒子的莽撞賠不是,愛憐地揉揉他的腦袋,這才離去。
傍晚,女子又送來一碗雞湯,說是兒子不懂事,非鬧著要吃,只得宰了雞,分顧烈一碗,當作賠罪。
他嘗不出滋味好壞,好歹是知曉禮節,不用養父提點,有模有樣地說多謝,夸滋味甚好。
再醒來,是半夜深更。
養父背著包袱,抱著他匆匆踏上逃亡之路。
他抱著養父肩脖,手腳冰涼,眼睜睜看著他們身後的漫天火光。
「顧烈,」他聽見養父咬牙切齒地說,「你記住,這家無辜母子是因你而死。你背著楚顧滅族之仇,怎還能如此貪玩?如此言行不慎,何談亡燕復楚!」
他認錯。
是他不該給那對母子接近的機會,是他不夠警惕,使得無辜喪命。
那火光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逐漸湮滅在濃重夜色中。
顧烈睜開眼醒來。
青色紗幔外亮有兩支燭火,映出朦朦昧昧的微光,顧烈起身,趿著軟鞋走到不再發出聲響的紫衫木案邊。
木盒中的白蠶將自己團在角落,從口器中緩緩吐出軟白細絲,繞在身周。
春蠶結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