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陪著顧烈走下去,就意味著在一定程度上背棄他的原則,向王權妥協。
而狄其野並不確定自己能夠承受多大程度的妥協,這考驗的是他與顧烈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做到互相信任和充分交流。
所以,在這個顧烈登基稱帝的夜晚,他不得不來說一些顧烈絕對不會愛聽的話。
「我稍後說的話,你聽了一定會生氣,」狄其野事先警告道,「但若我今夜不說,你以後會更生氣。」
戰場下的狄其野,很少有這麼認真的樣子,尤其是在前世記憶中,大楚開朝後,狄其野就一直是以懶散任性的形象示人,生怕言官不來參他。
月光清冷,更把這個膚色白皙的人襯得玉人一般。
前世狄其野雖然背著個大楚兵_神的_名頭,卻因為死因蹊蹺,少有祭奠供奉,顧烈心中不是不痛惜的。
後來他才聽說,大楚民間少女們早已約定俗成,每逢七夕,都要在夜裡擺上瓜果供奉狄其野的小像,求的還不是姻緣,是求狄其野保佑她們越長越美,倒讓顧烈哭笑不得。
想來,這些閨閣女子都清楚,學狄其野的做派是絕對嫁不來如意郎君的。
思及這段不知該如何評價的笑談,顧烈點頭應道:「你說。」
狄其野不知為何顧烈心情這麼好,又奇怪的看了顧烈一眼,但想想顧烈今夜在仇家皇宮登基稱帝,心情好也是理所應當,於是將此念頭拋在一邊,斟酌片刻,才終於開了口。
「沒有一種制度是完美的,文明的進步也有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我並不是要在這個時代緣木求魚,而是想要向你解釋,為什麼我和你終究會是對立的。」
「說對立,也不是說我一定要找你的麻煩,但這或許比找你的麻煩更糟。」
「顧烈,我可以做你的臣子,卻永遠不可能真心臣服於王權。」
話音未落,狄其野去看顧烈的眼神,發現那雙濃於黑夜的眼睛裡滿是晦暗不明,卻沒有生氣。
狄其野垂眸,繼續道:「我也許是一個幸運的人,我所處的時代並不是一個和平的時代,所以我能夠在先鋒營中拼出一席之地。」
「然而,即使是在戰時,我的時代與這個時代的根本不同在於,就算我是上將,我在人格上與我的士兵們、普通百姓們,也是平等的。」
「這意味著,我對王權專_制有著根本上的不認同。」
狄其野停頓片刻,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說明,然後才接著說:「如果你不能明白,這或許類似於先秦古儒學說,它講求民本,講求人文與理性,而對帝王專_制,是抱有排斥和懷疑的。」
「那誠然並不是完整成熟的思想,但對於個人對於人性,帶有天然的尊重。」
「然而後世儒學為謀求帝王寵愛,媚於經學,大一統王朝更是外儒內法,所謂『欲為其國,必伐其聚』,王權空前集中,對個人的控制甚至於不能忍受家族這樣的聚集體,強調做帝王的忠臣。」
「而我們的時代是沒有高高在上的帝王的,理論上,我們每個人都擁有平等的權利與義務。」
「你想要建立一個強大的楚朝,你是明君,就必然走向王權獨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