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駿露出疑惑的神情。
龐景對他的理解能力顯然不抱什麼希望,手指敲了敲桌面,思索半晌後才開口:「我心裡最重要的部分不是事業,也不是小白。一定要說的話,也許是我自己。和小白這個人比起來,我更關注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能變成什麼樣的人,能走到什麼地方去。二十多年裡我從來沒有碰到過像他那麼聰穎、靈巧又豐富的人。哦,豐富這個詞好像在漢語裡一般不用來形容人?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行。和小白在一起並不是永遠快樂的,但總讓我有種隨時能發現新世界的感覺。」
「新鮮感?」
「也不是,新鮮感來得快去得快,太短暫。」龐景認真地斟酌著詞句,展駿聽得有些認真起來,「我不懂怎麼形容,但我知道自己的感覺。比如有一次我們在西餐廳里約會,他還是穿著平時的那種衣服,我有些不理解。你懂的,小白他平時那副樣子……」
展駿萬分理解地點頭。穿著皺巴巴的襯衫和一看就知道穿了好幾天的西裝外套去約會?這種事情叢飛白絕壁做得出來。
龐景回憶了一下,自己也笑了:「回想起來是很有趣的。我問他是否不懂得西餐禮儀,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教他,他反問我人選擇衣服和選擇食物的原因是什麼。我很喜歡和他討論問題的,所以很快告訴他,雖然一開始人類對衣服的要求僅僅是遮羞和禦寒,對食物的要求也僅是飽腹,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和人類道德的完善,在基本需求滿足之後自然就衍生出更多別的意義來。你做這一行,應該知道馬斯洛的需求理論吧?」
展駿點頭,同時對叢飛白的印象往前躍了一大步。約個會都能討論出哲學問題的情侶,他還是第一次見。
「他歪理很多,非常多,可是每一個要是細究起來又都很有意思。這個問題我們討論了一個多月,我和他都瘋狂地在各種書籍、紀錄片和社會學理論里找能支撐自己論點的論據,然後一起交流。雖然誰都沒法說服誰,沒錯就連到了最後我還是沒有說服他,當然他也一樣。但是我覺得非常快樂,如果不是他那麼認真地跟我去爭辯,我根本不可能在那麼忙的情況下花那麼多精力去檢索、總結和提煉,看到了很多自己從來不知道的東西。這個過程我和他都很享受,哪怕好幾次差點吵了起來,但結束辯論後我們還是會手牽手去買菜。」
叢飛白的另一面讓展駿很驚訝。他嚅囁了一會,忍不住問:「我猜你們最終停止了這個辯論的原因,是因為有了新的論題?」
「是的,這一次是我發現的。小白在家裡養了幾盆花,我問他植物是否也有神經,是否能感到他每天給它們澆水鬆土的情意。他說可以,我說不可能,所以……」龐景聳聳肩,臉上又浮起笑意,「我們總是這樣相處的,很快樂,很有意思。雖然會和他吵架,會冷戰,會為了吃不吃大腸這種問題質疑彼此的人類身份,但是……怎麼說呢,就像從他身上看到了整個世界一樣,我感激他,愛他,有時候甚至崇拜他。」
龐景所講述的感情和展駿一直以來的理解都很不一樣,但他立刻就理解了。他曾以為龐景和叢飛白在事業上是互相促進的,卻原來在他們彼此的人生中也一樣相互牽絆著不斷向更廣闊的世界深入。
展駿沉默了,他思考著怎麼跟龐景開口,告訴他自己對幫他挽回叢飛白這件事毫無幫助,他最應該做的是跟叢飛白徹底坦誠地談許多次,或者辯論許多次。不需要說服,只要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