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卻突然傷感起來,抱起顧南風坐在膝頭,捏捏她的鼻尖,長嘆道:“母親真不知道,這麼做,究竟是為你好,還是害了你,平白耽誤你一生……”
“這事自然是極好的,孩兒能入宮伴駕,能讀書識字廣開眼界,全然是因母親此舉,不然,我定是如姐姐們一般,守著自己一方小小天地,彈琴繡花,不知窗外已是何等天地。不能說不好,但無論如何,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再說了,咱不還因此贏了三千兩銀子嘛?這可是一筆大財,想想便覺得高興。”
“就你財迷,還惦記著那三千兩呢,可都是我十月懷胎產子的辛苦錢。”顧夫人笑罵。
窗外雪落無聲,一層層將京都裹復,若風卷梨花,香飄萬里。
一片,又一片。
一年,又一年。
應
年節里顧夫人竟又診出喜脈來,府中上下大派紅包,大有普天同慶的架勢。顧夫人特地組織府中全體女同胞上山進香酬神,無論願意的不願意的,笑裡藏刀的或是面有難色的,統統拉上,浩浩dàngdàng出府去。
這方,顧南風的日子愈發清閒,整日與謝先生處在一塊,不讀書不下棋,盡談些前朝秘史花邊新聞,她指謝先生“誤人子弟”謝先生反笑她“不學無術,鑽懶幫閒”,她便點頭,直直誇讚,“世間知我者獨先生一人爾。”這人可真是沒臉沒皮到了極點。
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只差提著鳥籠子滿大街溜達,那便是滿清遺老遺少的廢物作風,除夕夜裡壓歲錢亦是塞得口袋滿滿,顧文博封建迷信,只道顧南風是個福星,還帶子招弟,給她的紅包都比旁人厚實一倍,導致姐姐妹妹們嫉妒眼紅,每個從她身邊走過都趾高氣揚甚為不屑,哼哼說:“切,不就是兒子嘛,了不得了!”連晃晃悠悠的小八都是如此,只不過口齒不清,誰也聽不懂這孩子說什麼。
顧南風依舊習慣各種特殊待遇,好與壞相對,得了便宜還賣乖那定然遭唾棄,為著多出的二十兩銀子,受些委屈也是……應該的應該的。
她的小金庫見長,夜夜都要數萬錢財才肯睡,每每好眠。
又要說好景不長,大年初三便被連夜招進宮去,說甚?陪小皇帝睡覺。
話說過年了,宮內上上下下似乎都忙得腳不沾地,只有小胖子李慕最悠閒,也最無聊,本來不必上課是件天大的喜事,才歡喜兩天,堂兄與顧小七都不進宮來,沒人陪著玩,冷清清的宮室,一個個木頭似的宮人,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好生寂寞。
連夜裡做夢都光怪陸離,他從紫宸殿徑直走到慈寧宮,偷了張歲寒的一隻髮簪,金燦燦的上頭飛鳳凰,沒走出兩步呢,張歲寒就領著一大群野狗在後頭追他,他不要命的帶著老婆孩子往前跑,還不知道自己妻子孩子是誰,接下來東隱姓埋名躲西藏亡命天涯,但無論他帶著一家老小逃到哪裡都躲不掉張歲寒與野狗的yīn影,仿佛隨時隨地都有人在打探他的下落,四處風聲鶴唳,險象環生。最後在荒僻山野間藏匿數十年,頭髮花白,手腳踉蹌,再入繁華世間,回頭一望,他妻子長著一張顧小七的臉,而他兒子竟是程牧雲,咧著嘴流著口水嘿嘿地傻笑。
他拿起簪子,溫柔地為顧小七簪上,夢忽然醒,他驚出一頭冷汗,心裡憋得慌——不就是一根破簪子嘛,他九五之尊,要什麼簪子沒有,何至於為了張歲寒的破東西在荒山野嶺里躲一輩子?
再想想,顧小七竟也在他夢裡,是個女人模樣,這夢實在離奇!
而顧南風此時正在自家chuáng上打滾,來時正追《越獄》,雖然這戲之後越來越扯淡,但她還是被米勒深邃的小鳳眼深深的迷惑。在更加扯淡的大三,看了一天又一天,她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夢見偶像的機會。可是她那純良模樣,被狠狠排拒在監獄的大門之外,正所謂人至賤則無敵,她gān脆就跪在監獄門口拜天拜地塞紅包無所不用其極地求典獄長大人讓她進去坐牢。理由很陳懇很切實也很傻bī——她想進去越獄……
然而長著一張壞人臉的典獄長大人長長地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吐出,雲霧繚繞間,典獄長的臉遮遮掩掩,半明半昧,yù語還休,聽他無奈嘆息,遞給顧南風一根煙,面色凝重。她摸著手裡的玉溪,疑惑為什麼外國人也抽這個,又想,典獄長人不可貌相,長著如此威武的臉蛋卻有一顆純真善良憐香惜玉的心。
誰知典獄長終於開口,打破她的美好幻象,“最近跑來越獄的人太多了,等過段時間他們成功爬出去,你再來吧。”
顧南風死倔,賴在地上要死要活絕不起來,堅持著一定要進去坐牢然後越獄!誰知把典獄長煩到抓狂,大喝一聲,“紅包給這麼少就像進去玩越獄,把你的壓歲錢都叫出來!”
她蹭一下坐起來,喘著粗氣,第一件事就是扒開被褥子數錢,一二三四五六七,拍拍胸口,還好還好,一分未少。
暗暗罵自己,在夢裡怎麼就那麼賤呢!
還是說,潛意識裡,顧南風就是個十足十的大賤人?
驚魂未定,外間凌淑凌晗便急急忙忙進來,掀她的被子,“七少爺快起吧,宮裡來人了,皇上連夜宣您進宮去。”
顧南風抹了抹額上的汗,這回可別還是夢裡吧?千萬不要跟前頭似的又賤又無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