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南風不理會,他便自顧自端了桌上一壺熱茶喝,喝完癟癟嘴,嫌棄道:“這哪門子玩意兒,寡淡無味,我還是喜歡喝奶茶,八寶茶,來來來,小七兒,給你外公我沏一壺。”
顧南風繼續認認真真寫信,一封當然是給顧夫人,另一封卻是給謝先生,這些年她雖然在太原生活,但謝先生卻沒有就此離開顧家,大約人上了年紀便十分念舊,不舍離開,繼續在府裡頭做小樹的啟蒙老師,她給謝先生的信最是詳細,五年來堅持半月一封,事無巨細一一詳述,新jiāo的朋友,新買的衣裳,又發覺太原城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地方,再不然就是病怏怏的時候提筆寫一句,“先生,我就快病死了”寄回京城,繼而半個月內便收到良藥補品無數,看得老爺子直納悶,懷疑謝先生是通天大盜,要不單憑個教書先生哪來這樣多的銀子把人參靈芝當綠豆糕似的送人。
謝先生到後來幾乎不回信,但她仍舊堅持絮絮叨叨地在信中囉嗦,仿佛是因從前對李慕的冷漠而在此尋找平衡與慰藉。
老爺子把臉湊過來,花白的鬍子打成個結笑嘻嘻說:“怎麼?小七兒不高興了?跟外公說說,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敢惹我家小七兒,看我不打得他連他老娘都認不出來是誰!”
“好啦,你別鬧了,人寫信呢!算啦,我給你沏壺杭白jú,昨天又跟舅舅們吵架了,您老降降心火,這麼大歲數了別老跟舅舅們一般見識。”
老爺子隨即把鬍子上的小辮子散開,氣鼓鼓地說:“全世界最最沒意思的就是你那些個舅舅們,唉……自從你娘出嫁,你外公我面對這一群除了高談國事之外什麼都不會的兒子無聊得想找塊豆腐撞死自己,還好你娘有孝心,知道把你送過來陪陪我這可憐的老頭子,不然……唉……我怎麼就這麼倒霉生了一群這般無趣又無聊個個面癱似的兒子呢?”
不好意思的說,顧南風有七個舅舅,最小的一個今年才二十三,比她大不了多少,不過呢,七舅舅比較特殊。
顧南風端一碟小點心,配著熱茶放在小桌上,老爺子便甚為滿意地開始享受下午茶的美好時光。
“要我說,外公,你不如再給他們找個厲害的後娘,管死舅舅們,看誰還有閒心跟您鬧。到時候通通抱團,一致對外,唔,就是我繼外婆慘點兒。舅舅們嘮叨人的功力可是比廟裡的和尚住持還厲害,任誰都受不了。”
“你說的這個辦法吧,也不是不行。”老爺子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在躺椅上晃了晃,仰頭望向高深穹頂,沉聲道,“你外公我年輕時太不像話,對不起你外婆,偏是等到人沒了才覺得愧疚難當,所以你外公我決定自此後為她守寡一生,滿了十年二十年的,你記得給外公立牌坊。”
老爺子面不改色,顧南風這方卻是差點把茶噴了,男人立牌坊,老爺子也太過標新立異,不知是不是人老了心思往回走,仿佛進了叛逆期,什麼都愛反著來,舅舅們也真是可憐,昨兒就吵著要死後立牌坊呢,舅舅們怎麼能答應,一人上來勸一句都要輪一個時辰,可把外公煩得掀桌子趕人,大罵不孝子,通通滾出賀蘭家。
顧南風覺得舅舅們大可不必同外公為這事大肆爭吵,男人立牌坊,聽起來雖是有些驚人,但到底是身後事,外公也沒說現在就要立,等到老人家不在世了,該怎麼做不都是憑活著的人,悄悄在祖屋裡立一塊迷你牌坊也沒錯,橫豎老爺子沒那個細緻勁指定尺寸多大一定要立在哪裡。
不過這事到了現代,應當是美談一樁,對愛qíng滿懷憧憬的少男少女們大約又要構想出許許多多曠世絕戀來,可誰又知她外婆當年受過多少委屈?流過多少辛酸淚?男人呵,男人。沒事抽風都能流芳千古,女人呢,一輩子謹小慎微,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淹死在不相gān閒人們的唾沫星子裡。
但這個時候,她應當順著老爺子說,把人哄高興了才是正理,其他天地人和的正義統統靠邊,英雄們,你們的正義在生活中根本行不通。
“按說男男女女本沒有那般天差地別,外公做這事也是為了外婆,舅舅們不當如此反對。說到底這個家是外公做主,管他們答不答應,先做了再說。”她可真像個蠱惑孩子們犯錯的老巫婆。
老爺子終於找到個支持自己的人,一拍桌,將矮几拍得裂開來,“說的好!外公就知道小七兒最乖最能體會外公的心思!那群不孝子,誰跟他們商量來著?明兒我就立牌坊,提早立了,把族長招來題字,就立在巷口,讓族裡的人都來瞻仰。”說完低頭看了看四分五裂的小桌,討好道,“立馬給你換個新的,外公保證。”
顧南風在心底默默同qíng了舅舅們一把,卻仍是為明天就有熱鬧看了而激動興奮,“好啦好啦,外公以後別再跟舅舅們爭吵,氣壞了身子可不值得,還要等著給小七兒看孩子不是?”
老爺子一提這個便歡樂,眼中滿是對小孫孫的憧憬,“那是那是,按說你也該尋個婆家了,雖說這事有些難,但也不是不可能,哎,上次跟你說的那個驍騎營校尉你覺得如何?我瞧著麵皮生得也好,才學也不錯,不如找個機會好好相處相處?”
家長們似乎不分年齡xing別對相親牽紅線qíng有獨鍾,老爺子已經給顧南風介紹不下十個對象,可人家都以為顧南風是男兒身,怎能生出些qíng愫來,要真有,那也是件可怕的事,決計不能嫁。
正想著如何將這事敷衍過去,七舅舅賀蘭越卻垂頭喪氣地從外頭回來,臉上蒙著一層灰,眼睛裡還有淚,一見便知是受人欺負,顧南風疑惑,這些年她為了七舅舅的事在太原城裡整治了不少人,街坊四鄰無人不知,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還敢來招惹?
唯一的可能就是新來的小菜鳥不懂規矩,連賀蘭家最最寶貝的人都敢欺負。
忙招呼凌晗凌淑伺候七舅舅洗把臉,見他仍是一抽一抽地委屈得要哭,又取了一堆琳琅糕點來把人哄開懷,才把經過一一問了,原來是古藏街新開一家書鋪,那老闆是外地人,見賀蘭越去買書便惡毒地嘲笑起來,口口聲聲說,這世道可真是新鮮,連個傻子都來買書,莫不是對街的榮昌家派你來砸店?
賀蘭越一聽傻子兩個字當即激動爭辯,“我才不是傻子,小七兒說我只是你們不懂我的世界罷了,你們這些人太壞了,對自己不能理解的一切就要用最惡毒的字眼來詛咒謾罵!你們都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