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也來做和事老,攬著她的肩,輕聲細語相慰,“一切都是為你好,七妹妹別再胡思亂想,早早睡吧。嫁妝已為你備下,明兒我再去點一點,有什麼缺的漏的也好及時補上,莫讓你入了宮還短了東西。”
大隊人馬一個接一個告辭,院中一時靜謐,聽得見花鳥魚蟲竊竊私語,笑她傻帽,人走光了才哭,誰看得見,誰來可憐,還要憋著不敢出聲,只怕讓人瞧見了,嘲笑她做作又矯qíng,不就是去給皇帝做小,有什麼好委屈?哭得像死了爹,真夠晦氣。
她受此一番教訓,終於老老實實安安分分數日子,只等著十六早點來,早死早超生,倒少了些離愁別緒,那夜的bī迫與誓言,她選擇xing忘記,說到底是她太任xing自私,活該如此。
但,剎那間最依賴的人bī她至此,正應了那句最愛的人傷我最深,鎮日無所憂的顧南風也並不是不傷心的,只不過這人夠懶,懶得去計較許多,就當真的只是賞月而已吧。
此後顧夫人似乎刻意避開她,將近一個月,兩母女不曾在家中碰面,誰也不願先開口,誰先開口就是認輸。
宮裡來接人那天突然間下起細雨,因顧南風是去做小,沒資格穿正紅,顧夫人三年前為她準備好的嫁衣只得壓箱底,不曾有十里紅妝,親友相迎,這一切更像是一場無聲默劇,靜得令人心生恐懼。
顧夫人終究是出門來送,眼圈通紅卻生生忍著不肯掉淚,只不過說一句,“往後你自要照顧好自己。”轉身,匆匆走了。
前頭那內侍尖利的嗓子划過耳膜,轎子似地震一樣搖晃,她暈乎乎從側門進了宮。靜悄悄,鴉雀無聲。
婚
天色忽明忽暗,一轉眼下起小雨,綿綿似針,令大地錐心地痛。
聽得見秋風低喃,夜雨中如泣如訴。
這光景是說不出的悽苦動人,只差一曲輓歌,便要催動台下觀戲人的眼淚。
老對頭進宮來,稱霸後宮的皇后娘娘張歲寒自然要給下馬威讓她知道知道輕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分能耐敢同她斗?簡直不知死活。
轎子外頭一堆老貨故意調高了嗓子說是非,一人聲音沙啞似篩糠,盯著那喜轎使眼色,“要說這新主子也真夠委屈,雖說是做小,可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抬進去,連個見禮的人都沒有,沒得半點規矩體統,別說是官家納人,即便是小戶人家納妾也不得是如此荒唐。”
這人旁邊卻是個尖嘴猴腮的厲害嬤嬤,將她一推,一臉藏著秘密的得瑟,仍要裝出幾分不耐來,將對手看低,“你怎麼不開竅,這還用得著問,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咱們皇上自從大婚這一年多來,哪天不是宿在坤寧宮裡?同皇后娘娘好的喲,那是蜜裡調油,黏糊得一刻都捨不得分開。這廂皇后娘娘又有了龍種,皇上便一刻不離地陪在娘娘身邊,生怕侍奉的人除了紕漏,哪還有多餘的心思顧及這一位?再來,老身冒死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把這一位抬進宮,皇上只怕也不敢招搖……”這人說道緊要關頭沒人品地掐斷,裡頭的顧南風與外頭的破鑼嗓子老嬤嬤皆是心急如焚,說嘛說嘛,到底為什麼死也要給個痛快才行。
那老嬤嬤急的跺腳,開口罵道,“你這老潑皮,說話竟只說半句,讓人心裡直痒痒,快說快說,不然要你好看。”
說故事的人自然得意,笑呵呵打趣道:“哎呀我的老姐姐,你脾氣可真夠急的,我這不就喘口氣嗎?這就說這就說,皇上自然是唯恐娘娘惱怒,怕動了胎氣。你知道,咱們這位娘娘吃起醋來,那可是……又說皇上也是痴心人,什麼都忍著讓著,只怕是但凡皇后娘娘開口要的,星星月亮都能給摘下來送進坤寧宮。”
“這麼一說,皇后娘娘真是個有福氣的,這天下第一的好郎君,真真要羨慕死人哪。”
“喲,這是怎地?你這老貨也動chūn心了?”
老嬤嬤嬌羞,還跺腳,“走開走開,瞧你說的什麼混帳話。你將皇上說得千般萬般好,那怎麼還要偷偷摸摸地把這顧家小姐接進宮裡來?”
偷偷摸摸?這詞用得真夠狠辣。顧南風兀自逍遙地從小口袋裡掏出一把預先準備好的零嘴來,紅蓋頭扯一旁,剝瓜子看好戲。
這倆老女人一個比一個刻薄,聽那人先竊笑一番,又開始搖頭擺尾的得意,“我的老姐姐,這你便不懂了。男人麼,總是不能守著一個過的,更何況是皇上?娘娘即便是艷冠後宮,但日日相對,再美的容貌也變作平常。吃慣了饕餮盛宴,皇上也想換個口味,偶爾嘗一嘗清粥小菜不是?回頭最愛的還是娘娘呢。再說了,娘娘正懷著呢,不方便侍候。你知道的……男人麼……”
聽完這兩人囉嗦,顧南風總算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如此看來,張歲寒現下自信心爆棚,完全沒有把她放在眼裡,今天不過敲打敲打,給個下馬威,警告她老老實實待著少生事。更不要妄想介入她和李慕的完美愛qíng。
顧南風剝了個核桃,補補腦,奇怪自己前幾日還在耀武揚威,怎麼一眨眼功夫就變得如此這般天若有qíng天流淚的淒涼景象。
哎呀呀,你看他起高樓,你看他風光無限,最終都付斷壁殘垣。
二奶顧南風,真夠壞心眼。
一路上那破轎顛得她腰都快折斷,好不容易熬到容安宮,她也不過是住偏殿小房間,僅有她在顧府的閨房一半大小,家具陳設更不必說,簡陋得讓人懷疑是進了貧民窟,一張椅子一張chuáng,還連個被褥子都沒得,這日子已入冬,眼看就要一天天冷下來,房裡哪看得見地龍?張羅一chuáng過冬的棉被都是問題。是她低估了敵人,張歲寒比小時候惡毒一萬倍。
那幾個老嬤嬤像是列車員,送了她到站立馬走人,這容安宮偏殿yīn森森嚇人,冷風嗖嗖地chuī,剩下四個丫鬟兩個太監一個個木著臉,更像是爬上來追魂索命的厲鬼殭屍,說話間就要撲過來扭斷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