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願意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過下去,就只怕那人上天入地都不肯放我一馬。”顧南風像是染了風寒,聲音有些啞。
凌晗卻是信心滿滿,“小姐只管放心,任那皇后娘娘幾多霸道,橫豎有皇上偏袒著咱們,皇后再大,不還是得聽陛下的?小姐往後必然是要光耀門楣大富大貴的。”
顧南風不過一笑置之,“我並不是指皇后。”
凌晗好奇,正想問究竟是誰,外頭已有嘈雜聲響漸漸bī近,那一個個鬼面閻羅似的老太監浩浩dàngdàng衝進容安宮,凌晗嚇得面色蒼白,慌忙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大禍臨頭,顧南風同學卻出奇淡定,似乎早已料到此事未完,jīng彩後續即將登場,到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些個爭權奪利的戲碼,肥皂劇里看得實在膩歪,千古艱難唯一死,於她而言,不過再見一次閻王爺罷了,倒省卻了殺人越貨你來我往許多麻煩,興許幸運些,真如周沐所說,死後方能夢醒,發覺一切已成空,誰有閒心同一個夢計較?
臨走多穿一件衣,只怕凍壞了裡面的小朋友。大廳里人馬齊聚,熱鬧非凡,左右護法一字排開,教主張歲寒臨陣缺席,教主夫人李慕卻到了,反剪雙手站得筆直,見她出來才緩緩轉身,臉面是冷的,陌生得可怕。
李慕說:“你來了就好,這丫頭是你的人,出了事也應當著你的面問話才算公道。”
堂下跪著的正是平日裡潑辣刁鑽的凌淑,她披散著發,形容憔悴,láng狽不堪,顯然被人拿住了用過重刑,十根手指頭像是淬斷了骨頭,在袖子裡飄飄dàngdàng,她想起來母親從前誇過凌淑許多次,贊凌淑繡活極其好,全府上上下下就找不出一個能與凌淑比繡功的人。至此算是結束,這雙手以後怕是再也不能了。
她徑直看向李慕,直視他雙眼,她坦然,而他退縮。她說:“陛下有話便問吧,南風在此聽訓。”
一旁的老嬤嬤皺了眉,也要來仗義執言,指責她無視禮法,不懂規矩,後宮的貴人該如何自稱,又是如何如何不得直視聖尊,一大溜說完,倒把正事放在一邊,光顧著跑題。顧南風看了這老嬤嬤許久才想起來,原來是張歲寒rǔ母,難怪如此囂張,那臉簡直是一朵被車裂的jú花,多看一眼都鬧心。
趁老人家說得盡興,她已然蹲下身去看凌淑,適才驚心,她面頰血痕滿布,嘴角被抽得全然裂開,滑稽是血紅嘴唇的小丑,殘酷而怪譎。
她輕聲說:“他們問你什麼,你當即認了就是,不必如此。”
凌淑開起頭來,一雙杏仁似的眼睛裡布滿星點血斑,那張臉早已看不出表qíng,眼睛亦是渾濁,分不清是哭是笑,是傷痛或是驚懼。自身已是傷痕累累,卻還要來嘲笑說,“小姐,你就是傻,你可憐我做什麼?這都是凌淑的命,活該。”
顧南風道:“是我的錯,連累了你,卻沒本事救你。”
爾後雙雙沉默,互相都知,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那老嬤嬤把陳詞濫調一股氣說了個痛快,這廂終於停下來張望,依然霸氣,“據掖庭令查實,在顧家供奉的羊ròu百糙湯里查出了紅花與淡竹葉,那是做什麼用的顧寶林應當清楚的很,不必老奴多言,御膳房裡當差的小太監親眼瞧見這賤蹄子鬼鬼祟祟進過膳房,今早拿了人來問話,她已經認了,是顧寶林指使她毒害皇后娘娘。敢問顧寶林如何說?”
顧南風適才了悟,原來他或是張歲寒不僅要欺她,rǔ她,更是要她鋃鐺下獄,禍及全家,最好是凌遲處死屍骨不留,這廂張歲寒才得一件開心事,古有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眼下就有李慕為使張歲寒開顏,yù取她xing命,一場戲唱到這裡,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她不過是來打醬油的小小配角,觀眾轉頭就忘得pào灰女配,只能在此處láng狽退場。
顧南風道:“原來如此,只不過光憑凌淑一面之詞,恐怕難以令人信服。”
那老嬤嬤似成竹在胸,一咧嘴,笑得比容嬤嬤更邪魅,不直接回答,轉而去問凌淑,“凌淑姑娘,顧寶林指你搬弄是非血口噴人,你可有話要說?”
凌淑抬頭,看著那老嬤嬤一陣冷笑,待對方等得不耐,正要發作,就聽她平靜陳述道:“證據就在顧寶林妝檯第二格帶鎖的小銀盒子裡,裝的正是紅花雨淡竹葉。”
凌晗當即上前給了凌淑一巴掌,將她打得撲倒在地,恨恨罵道:“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得了旁人多少好處,竟這樣陷害小姐。”
那幾個太監立刻將凌晗拖到一旁,轉臉看去,那老嬤嬤已經從妝檯里找出了所謂證據,正得意洋洋地在她眼前炫耀,只怕是在說,看你還要如何狡辯。
李慕終於開口,依然冷漠,質問道:“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話說?”
她搖頭,苦笑,“要拿顧南風何須如此勞師動眾,但憑皇上、娘娘一句話的功夫而已。不過此事罪責全在我一人,請皇上念在以往的qíng分上饒過顧家上下,罪人顧南風願認罪伏誅,絕無怨言。”
從前她說過許多次臣罪該萬死,請陛下重重責罰,卻都只是為了躲過罪責,而今是她第一次真心實意說,願萬死以償其罪,她心灰意冷,決意放棄,而他心中似翻江倒海,無處計量,然而在此處,她是冷的,他亦然,似真似假,無人能定。
他以為她是懂的,看穿了,明白了,且能忍得,待苦盡甘來,自有一片美好相待,而這顯然高估她,她偏就是小女人心xing,偏偏最在乎朝朝暮暮一分一厘相處。
顧南風也是傻,以為李慕能懂她,以為世間當真存在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傳說,但說到底,她與他不過一對俗人,感qíng亦是俗不可耐,成不了神仙也做不了眷侶,興許連成怨偶都沒資格——怨偶也需是曾經相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