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放下來,她裹緊了被子bī自己睡覺,簾外一溜太監宮女端著各色用具魚貫而入,卻又是半點聲響沒有,若鬼魅幽靈,飄忽無聲。
她漸漸有些迷糊,本以為李慕已經離開,整個人終於放鬆下來,突然生出一股yù痛哭一場的衝動。憋了這麼些天,她幾乎要憋成瘋子,鬱憤而死。
不料背後突然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有人去而復返,風風火火掀了帘子進來,從後頭一把將她抱住,臉貼臉,他下頜上隱約有青色鬍渣,刺得她微微發癢,而她眼角濡濕,淚水沾了他的嘴角,苦澀。
她清了清喉嚨,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不是趕去上朝了嗎?再不走當心誤了時辰。”
“嗯,這就走。”
仍是不肯放手。
“走吧。”
“嗯————”李慕再蹭蹭她的臉,抱得更緊,“再抱一下就走。”
“怎麼了?”
他輕聲嘆,拂開她被淚水沾濕的碎發,不願離,“走到門口,總覺得不放心你,折回來一看,果然一個人躲著哭鼻子,真是傻……小七,我知你委屈、不甘心、不qíng願,也許……你從心底里怨恨我……我不知如何表達才算恰當,但顧小七,你一定要相信,無論將來發生什麼,我會一輩子好好照顧你,請你相信我愛你。”
說完像是極其害怕被拒絕,最後一個字撂下,呼啦啦轉身逃也似的離開。
顧南風愣了愣,覺著這話奇怪得很,但又沒想出頭緒來,便迷迷糊糊睡了,睡前最後一個念頭是——千萬不要懷孕。
按照言qíng小說萬能定律,女主一貫是怎麼做也懷不上孩子,即便懷上了也要人流藥流或者被人流藥流,反正就沒一個能在早期順利生子的,所以偉大的女主大人也就放心地閉眼大睡。
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李慕夠貼心,遣了孫太醫來診脈,好好的愣說是大病未愈,貴體違和,需仔細身體,好好養病。就此免了她去各宮的早請安晚匯報,任她似獨立修行一般,鎮日躲在容安宮裡好吃好喝逍遙自在。其他事qíng眼不見心不煩,李慕之後也不再來,大約是皇后又鬧了一場,他便不再敢了。
如此甚好,省得她見了心煩。
一轉眼已近年關,宮裡頭人人都忙起來,唯獨容安宮偏殿裡最清閒,半點過節氣氛沒有,還有人長吁短嘆愁眉苦臉,上輩子人品壞到連再來一瓶這種芝麻綠豆大的獎都沒中過的顧南風,一次xing人品大爆發,居然一擊即中,不知是李慕太生猛還是她太能生養,居然一次xing受孕成功,她家素來囂張跋扈不走尋常路的大姨媽一連兩個月不曾出現,正當她憂鬱萬分忐忑難安之時,一個叫做孕吐的惡魔突然間出現,把她折磨的幾乎不成人形,容安宮似乎突然間與世隔絕,裡面發生的一切,外人似乎無從得知,而這樣對手足無措的顧南風來說是再好不過,關於這個孩子,她還不知該如何面對將來的一切,或疾風驟雨,或荊棘滿地。
他說會對她好,卻在她至艱難的時刻不知陪在誰身邊,溫言軟語說著貼心話,真夠是夠諷刺。張歲寒的肚子裡已經懷著嫡長子,未來的皇太子,而庶出的孩子,自出生起註定比旁人矮一截,只因母親地位低賤。從前覺得做寶林、才人、婕妤之類並無分別,無非是你能穿的衣服我不能穿,見著了我得叫你聲姐姐罷了,如今才警醒,區別並非一人榮耀,而是一家人的生死榮rǔ。
她握緊了拳,滿身是刺,眼看著自己被周遭一切一點點潛移默化地改變,妥協妥協再妥協,她已不知要退往何處。
事qíng卻在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除夕夜,她被安排在離主桌最遠的角落,身旁是李慕的各位見過面的沒見過面的小老婆,大家互相打過招呼,閒聊幾句,心照不宣。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看著李慕對張歲寒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如同觀賞一場滑稽鬧劇,在洶湧人cháo中,她幾乎有仰天長笑的衝動。
誰規定愛必然永恆且唯一,你這傻瓜,說說你就信,讓你去死你去不去?
你要說這世界多殘酷多可怕,其實不然,是你太幼稚而已。看透了也不過如此,一個人一場戲,散了便散,鼓掌歡呼,光影寂寥,最終都要奏到結束曲。
可她還未來得及暗自神傷,李慕那一桌便起了騷動,皇后面色蒼白,捂著肚子喊痛,李慕焦急,連忙召見太醫,除夕夜年夜飯就這麼散了,大家各自回宮休憩,到半夜卻傳出消息來,皇后肚子裡的孩子沒能保住,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沒了,太皇太后盛怒,下令徹查到底,嚴懲不貸。這本與顧南風並無太大關係,她只不過按著小腹,有些兔死狐悲的矯qíng罷了,未料夜半時坤寧宮大太監宣皇后懿旨,令她前去問話。
顧南風只覺得心驚,只怕是鴻門宴,此去凶多吉少,可她哪來的膽子抗旨不尊,只得硬著頭皮上,到最後才發覺,這世上竟沒有能求救之人,好似一生煢煢孑立,但周遭從來熱鬧非凡,來來去去,面目模糊。
冬夜冷風寒,她穿得厚重,那軟轎顛得厲害,她只擔心動了胎氣,一路戰戰兢兢,總算到了坤寧宮。
隔著朦朧紗簾,隱約瞧見李慕坐在chuáng沿,而張歲寒側靠在他懷裡,他端著藥碗,似乎正低聲哄她吃藥,如此溫柔,如此qíng深,真教人感動。
顧南風低頭,行的是跪拜大禮,喊一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還要自稱臣妾,將自己放到最低點。
張歲寒卻不叫起,李慕也不出聲,她便就如此跪著,跪著看他對張歲寒好,看張歲寒在他懷裡低聲哭泣,這兩人qíng真意切,著實令人羨慕。
跪得久了,下半身都已經沒了知覺,這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把她當空氣,視若無睹。她有些焦急,再這麼跪下去只怕要出事,但若出聲,她不敢,那只會死得更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