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丟臉。」白小園盯著不遠處被層層人牆圍裹的唐錯,「他跟自己的帶的實習生好上了,我發現之後開始追問他的行程。他受不了,要跟我分手。這不是我們第一次分手了,不過談戀愛嘛,分分合合很正常。可是這一次他說,我和他以後都沒可能,因為他家裡人不喜歡我。」
雷遲:「他家裡人有眼無珠。」
白小園頭一回從他口裡聽到這樣不客氣的話,又詫異又好笑,看了雷遲一眼又繼續說:「可是我不信啊,我見過他媽媽的。我去找了那個阿姨。真的很丟臉,他說的是對的,他們全都不喜歡我。」
她深呼吸之後,心跳漸漸急促。雷遲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說的每一個字。
「因為我是個棄嬰,他們覺得我來歷不明。」白小園平靜地說,「你應該知道白繁,他是刑偵科的人,在鹿泉事件里沒了。我是被他在二六七醫院的垃圾桶里發現的,他把我扒拉出來,帶回了醫院裡,花了很多錢把我救活,然後收養了我。」
雷遲當然知道白繁。刑偵科里的不少大佬級精英都是震懾新人的傳說,白繁是其中常常被提起的幾個之一。
「我爸一輩子都沒結婚,除了工作就是照顧我。」白小園很嫻熟地控制著自己的聲線,若不是雷遲的聽覺敏銳,他根本不會發現她聲音里幾乎不可察覺的顫抖,「他還利用自己的人脈關係,把我的母親找了出來。我母親後來嫁了人,去了國外。她說自己不會再回來了,後來又說自己根本沒生過孩子,讓我千萬別出去跟別人亂講。她現在過得很幸福,有一對雙胞胎,已經十三歲了。」
從未謀面的母親當時生下她時只有十七歲,她不知道讓自己懷孕的具體是哪一個男人。父母一面責罵,一面悄悄把襁褓中的女嬰帶走,但最終沒捨得下手,把她扔進了垃圾桶,換來一個「讓她自生自滅」的安慰。
「我理解她的。」白小園低頭撫摸小貓的耳朵,「我就是不甘心……為什麼被丟下的總是我。」
雷遲意識到,十年前的鹿泉事件發生之時,危機辦的人應該聯繫過白小園的親母。她的母親當時有兩個三歲的孩子,最終還是拒絕了白小園。白小園怕的不是背叛,是被遺棄——總是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候,至親的人便丟下了她,去往別處。
小貓在她懷中蹭了又蹭,伸舌頭去舔白小園的手指。
雷遲不知道白小園為什麼會突然對自己坦白。他並不覺得白小園的過去可以冠以「來歷不明」的標籤。我的家人一定很歡迎你,雷遲在心裡悶悶地想,不知道為什麼,能夠變形的狼人總是羨慕擁有獨立精神體的哨兵和嚮導。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牽住了沙貓的爪子。
「白繁是個厲害的人。」雷遲說,「也是個好人。」
雷遲不知道剛出生的白小園是否曾經有那麼一瞬可能會成為自己正在偵查的案子中,百餘位被謀殺的嬰兒的其中一位。但在這一刻他忽然感覺渾身發冷,惡寒令他汗毛直豎。音樂廳外陽光猛烈,初夏的一切無限蓬勃,他張了張口,說不出更多的安慰的話。你能活下來太好了,你能被白繁發現太好了,即便送去的糖你都不喜歡,也仍然好得不得了。
活著的機會,活著的瞬間,活著的人。雷遲幾乎要成為神的信徒了:除了白繁之外,他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感謝誰才能報償這一切。
因為你很好,所以白繁一定也非常好。他垂著眼,目光落在白小園額前亂飛的頭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