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給他拔針的護士見他甦醒,連忙按下呼叫鈴。醫生進來給他檢查了一通,確認身體沒有任何異狀,主要是「海域」里的變化讓他有些茫然。
「多休息休息就好了。」醫生說,「你繼續躺著吧,一會兒會有精神調劑師過來。」
「誰?」謝子京問,「章曉?」
醫生回憶片刻:「不是章曉,據說是專屬於你的調劑師。」
醫生和護士離開了,謝子京獨自坐在床上,發愣了一陣子。他的腦中空茫茫的一片,但要是竭力去回憶,確實能回憶出不少東西。
父親叫謝諒,從小到大都沒有去過謝子京的家長會,因為他總是非常非常忙。一個電話過來,他就要離開家,坐半小時火車抵達北京,然後消失十天半個月。
小學時候人人寫《我的爸爸》,謝子京也寫,但分數總是不高。他寫的作文里沒有什麼溫情的片段,他總記得父親屢屢失約,一次次讓自己失望。
上了初中之後,他懂的事情多了一些,開始漸漸理解父親。母親總是告訴他,父親的工作很特殊,特殊到無法跟家人說清楚,只能以含混的「出差」來解釋。謝子京也不再吵著鬧著要父親帶他出去玩了,他有了自己的朋友,標杆一樣的父親似乎已經不再重要。
高考結束,謝諒難得地擁有了一段頗長的假期。
「處理了一個挺棘手的案子。」謝諒在吃飯時無意說了一句話。
謝子京第一次聽到謝諒談論自己的工作,但謝諒立刻岔開話題,問他假期是否打算出去玩。謝子京很想問他,為什麼把工作稱為「案子」,到底有多棘手?他即將要去上大學了,對成年人的工作、成年人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和自我判斷。謝諒沒有回答他的疑問,謝子京還想著在旅途中趁著父親心情放鬆再好好問一問。
但是沒有機會了。
父母在鹿泉失蹤,至今沒有找到遺骸。謝子京認為,他們應該是沒有死的。
雖然不知道這十餘年中到底藏身何處,但他心裡總有這樣的執念:父母仍活著,悄悄地,在世上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
把腦中的記憶儘量清晰地捋了一遍,謝子京遺憾地發現,一切又一次斷在了鹿泉的夜晚。
他記得民宿的老闆告訴他們天象預示著鹿泉即將湧出地下水,也記得民宿的其他客人悄悄開玩笑,這是老闆招攬客人的套話,因為在鹿泉附近,老闆還有一家民宿。謝諒對老闆的話沒太大興趣,但他問謝子京,想不想去鹿泉那邊看星星。
「鹿泉那片窪地很適合觀天象,它地勢比平面低,像一個大碟子。躺在中央的時候,感覺天就像一個蓋子把你牢牢蓋住。」謝諒比劃著名對妻兒說,「那感覺特別奇妙,好像所有東西都消失了,就剩下一片天,一片地,你自己,還有滿天的星星,眼睛一樣盯著你。」
一家三口懷著觀星的興奮出發前往鹿泉。謝子京只記得自己打著手電筒,仔細地閱讀帳篷的搭建細節。
清晰的記憶從這裡中斷了,再往後便是濃重的混沌。一切像被深重的迷霧籠罩,憑他自己無法摸索。
但最令謝子京吃驚的,是他現在忽然發現——謝諒去過鹿泉。
謝諒知道鹿泉的地形,甚至知道躺在鹿泉的地面上觀星是什麼感受。
……鹿泉曾是謝諒執行任務的某個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