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咱倆今天回来的早,走,去打水去。”
刘娜把严虹从床上拖起来,满腹心事的严虹,有点儿发木地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俩人快到水房的时候,遇上从食堂出来的李敏和冷小凤。俩人上前接过自己暖瓶,四人一起去水房打水。
回到宿舍后,李敏问严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遇到什么事儿了?”
正在往水杯里倒水的严虹手一抖,差点儿就把水倒出去了。她叹息一声把暖瓶盖子塞上,放好后才说话。
“你们可能想不到,计划生育办的人,昨天半夜押了一个临产的孕妇住院。那产妇生过俩女孩了。听说被抓住的时候就一直在哭诉她丈夫是三代单传,还跪着求计生办的人不要给她引产。她在外面躲了大半年,昨天夜里被计生办的人,还有公安局的警察,从亲戚家抓回来了。”
“你们科给她引产了?”
严虹的脸色黯然,抖着手端不稳水杯。她颓然地放下了水杯,声音也是颤抖的。
“昨天半夜进医院就按着给挂了雷夫诺尔。今儿下班前那女人生了一个足月的男孩子,白白胖胖的,七斤多。她婆婆抱着孙子不撒手,哭着说他家终于有孙子了。”
“已经生了俩女孩子啦。那她是农村户口吗?”
“不是。前年生老二的时候,她就给单位开除了。听说他对象的单位,这回也不会留他对象了。”
“我记得雷夫诺尔引产的孩子活不下来,真的假的?”李敏追着严虹问。
严虹黯然点头,“她们家还不知道那孩子活不了几天呢。我们科里的老护士说,有的能活三天。我看那老太太狂喜的模样,还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受得住。”
“计划生育都多少年了,他们怎么还敢超生?这是第三胎啊。”
一句话,让屋子里的年轻女孩都陷入沉默了。
严虹半晌才开口道:“我不是说该让她们超生,而是看着那个哭声响亮、好胳膊好腿的欢实新生儿,明后天就会死了,心里难受。
我难受的是那个新生儿就要死了。他发育的很好,出生后的评分是十分。为什么那么多七老八十、苟延残喘、下不了床的肺心病、癌症患者,明知道治不好、就剩了等死了,还要在医院里做无谓的治疗?”
她捂脸哽咽着,泪水从她手指缝里流下来。
冷小凤上前抱住她,“你别哭啊。你想想我们科保温箱里的那些新生儿。谁该活?谁又该死呢?”
“是啊。严虹你可别哭了。我实习的时候还见过一个五岁就得了壶腹部恶性肿瘤的呢。生死的事儿,谁说得清楚啊。”
严虹哭得打嗝。“要是属于妊娠中期流下来的,不能存活,我也不会难受。可他足月了,还是个健康的,是个活人了。这与杀人有什么不同?”
是呵,把足月的孩子用这种方式引产下来,与杀人有什么不同吗?
李敏拽出严虹的洗脸盆,从衣绳上扯下严虹的毛巾,把才打回来的热水倒了一些,刚刚够浸湿毛巾的,然后她拎着毛巾角一下下抖散热气。等不那么烫手了,拧出来递给严虹。
“擦擦脸吧。这事儿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计划生育是国策。计生办的人要是不狠点儿,那些想超生的还不知道得有多少呢。
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在孩子出生前被找到了。或者在计生办找到他们的时候,孩子已经出生了,计生办的人也不会去把孩子摔死的,是不是?”
“是啊,严虹,他们就是运气不好。那些得了肺心病、癌症的,也不能就不让人家活了,是不是?
再说现在也不是雅典那时候了,新生儿要先经长老选择。真那么干,我们儿科就不用设置新生儿病房了。”
“唉。身体健康的不给活。生下来就需要抢救的,还要耗费金钱去治疗。我怎么就觉得这世界有点儿不对劲儿呢?”
李敏伸手点点刘娜的脑门,“你要变哲学家?要反党?还这世界不对劲儿呢。哎,我和你们说,我们科的那个新娘,今天死了。”
李敏硬生生地转了话题,然后回到长条桌前做好,抽出书包里的工作日记,翻到最新的一页填上年月日。
“就是蜜月得淋巴瘤的那个?”
“是啊。所以说这谁该死、谁该活着的事儿,咱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时候最多安慰几句,能做的太有限了。”
严虹抽了一下鼻子,用毛巾在脸上胡乱地一抹,然后把毛巾扔到水盆里,抄起闹钟拧上时间。“到时间了,看书了看书了。把有限的能干的干好。”
工作的压力大着呢,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生死、去想该不该的。四人各自拿出专业书本,围坐在长条桌前开始用功。
日光灯管白惨惨的清辉,笼罩住四个带眼镜用功的姑娘。
医学这专业,就是干到老、学到老的行业,就是属于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行当。对于参加过高考的人来说,大学意味着他们在哪里渡过四年的快乐时光;对考上医科大学的人来说,则意味着在哪里继续五年或者是六年的高三生涯。
医大每学期都有补考的人,每学年也都有降级和被退学的人。
医学本身就是逆天而行的事儿,死在半路上也是理所应当的、正常的事情。甚至个别人辛苦了五六年,最后还拿不到毕业证,要隔年回去学校补考,通过了毕业考试,才能拿到毕业证。
这样的人,年年都有,屡见不鲜。
医大的毕业考试是卫生部直属院校统一进行的,九门课一张卷。没有什么重点,题库里的任一道题,都可能被选到那张毕业卷上。经过临床实习的医学生,更理解教科书的“重点”,常见病、多发病是必须会的,但考住临床医生的往往不是这些常见病和多发病,是那些小概率发生的不常见的病例。
李敏先写完工作日记,然后翻出《局部解剖学》,专心致志地看甲状腺的解剖。看了两遍之后,合上书拿纸把甲状腺极其周围的解剖图,默画了下来,一一标注上血管、神经等,再翻书核对一遍,没有什么差错了,从身后的书架上找出《普外手术学》,开始看甲状腺大部切的手术步骤。
闹铃声突兀地响起,把聚精会神的冷小凤吓了一跳。她一推手里厚厚的《儿科学》,把钢笔夹在写满字的笔记本扉页上。
“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太快了。”刘娜站起来伸懒腰,“走,去水房洗漱。休息十五分钟,回来该学英语了。”
英语学习的安排,是四人一致认可的决定。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的走向,但都记得实习期间带教老师的教导:专业文献最好读外文的;晋升职称要考英语的。
所以,英语不能放下。
更有一条是四人心里都明白的,或许以后要考研的话,临时抱佛脚去突击英语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了学校的考试,在余下的岁月里,英语能学到什么程度,就要全靠着自我勉力、全靠几人彼此之间的鼓励和监督。
洗漱过后,四人又各自据案用功。
当闹钟再次响起的时候,刘娜先收拾起书本,“我的妈呀。我在大学都没这么用功过。”
冷小凤接口道:“那是你们口腔系太轻松了。说实在的,医大的那些临床专业里,就数你们口腔系轻松了。”
“高护也挺轻松的。”李敏把手里的老式英雄钢笔慢慢旋好,“除了医疗系,医学院的那个专业都轻松。”
“我们是多傻啊,当初去报医疗专业啊。”严虹站起来解开头发,啪啪啪地把自己的书本归拢到一起,转身整理床铺。
“我当初填志愿的时候,什么也不明白。都说女孩子学医好、做老师好,临床招收的人又最多,我就报了医大。要是给我选择,我一定报高护,不,我应该报口腔专业。”
“你现在改也可以啊。”刘娜把床边的大毛巾折起来,搭在扶梯上,一边摊开被子一边回头笑着说:“我知道口腔科还有一台机器没人用呢。每天来看牙的人都排队。你要申请转去口腔科,院里应该能同意的。”
严虹立即拒绝:“我都把临床医学读下来了,辛苦都付出了,再转口腔就没意义了。我听说咱们医院在去年各科都有不少人退休,所以今年进人多。李敏,你们外科消息灵通,你听说了吗?”
李敏不辨喜怒地冷漠回应:“听说了。还听说唯一的女外科医生退休了,于是我就被分去外科了。”
“你不喜欢外科?不愿意当外科医生?”严虹停住动作,看着准备上床的李敏问。
“从来都没想过做什么外科医生!”
谁都听出来李敏语气里的不高兴。屋子里陷入沉默,各人默默地摊开了被子。
李敏在沉默中轻咳一声,“睡觉吧。我明白没有新人进到外科、顶上女外科医生这个名头,我就是要留在外科充这个数的。”
她抄起耳机表示自己想要听会儿磁带,结束有关分科的话题。
严虹抓起闹钟上弦,定好了时间,小心地放桌子上,看着李敏安慰道:“外科手术比妇产科复杂多了,你练好手术刀,以后任何时候都能转妇科,但是妇科想转外科就不可能了。哎,我和你们说,夜里起来喝水,注意不要把闹钟巴拉到地上了。上周已经摔坏一个了。”
刘娜伸手,“放我枕头边上吧。”
“都好了没?我关灯啦。”冷小凤从放下的床帘里伸出手,她住在迎门的位置,若不是哪个特殊点儿晚上床了,一般都是她关灯。
“我好了,你关灯。”
“我也好了。”
随着冷小凤的手指按下,“啪”的一声,屋里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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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文后的放假是什么?
——把蓄积了一年半的懒惰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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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读书的时候,读过的那些书,真的怕怕啊。
举个例子吧
红楼梦73万字,三国演义80万字
生理学122万字,局解80万字,内科学248万字,外科学227万字
这些不是读过就算了,要考试,任何部分都可能考到的……
前几天看到一句,劝人学医,天打雷劈